霍令德眼看著霍令儀那一如舊日的身影和麵容,袖下的指根還是忍不住攥緊了幾分,就連麵上先前的肆意也化作癲狂…她就不信霍令儀可以一直這樣沉得住氣!等到她真得成了太子側妃,就算是霍令儀又如何,還不是得在她跟前恭恭敬敬的?
她想到這,心下那副紊亂的思緒總算是平穩了許多。
…
霍令儀已經走出了簾外。
即便她先前在霍令德麵前未曾顯露絲毫情緒,可要真說起,此時她這心下卻還是有幾分不穩的。
霍令德竟然救了周承宇還被許了太子側妃,這樁事她是怎麼也沒有想到…如今依照祖母的性子,且不用說再把林氏和霍令德趕走了,隻怕日後還會好生對她們。畢竟如今周承宇還未曾有正妃,若是霍令德真得得了周承宇的青眼,這日後的福緣的確還深著。
她想到這,先前已經消落的眉心卻還是忍不住稍稍折起了幾分。
杜若一直在廊下候著霍令儀,眼見她出來便忙抬了步子朝人迎去,待瞧見她麵上的神色…杜若的心下也止不住一沉。她一麵是扶住了霍令儀的胳膊,一麵是低聲說道:“郡主,究竟是出了什麼事?”能讓郡主有著這樣的神色,想來絕對不會是一件小事。
霍令儀聞言卻依舊不曾說話,她隻是抬了一雙眉眼往那天邊看去。如今天色已逐漸變得昏沉,原先僅剩的幾道餘光也終於被黑夜覆蓋了…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喉間才轉出一聲幽幽長歎。
…
夜裡。
未央宮。
此時已近戌時時分,外頭的天色早已黑沉,殿中的燭火也早就點了起來…秦舜英著一身朱紅宮裝坐於主位,眼看著底下坐著的周承宇,見他手臂被白紗覆著,眉心還是忍不住皺了一回:“你的傷勢如何?”
周承宇聞言是輕輕笑了笑,他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朝那手臂看去,口中是溫聲說道:“不過是些小傷罷了…”他這話說完,是握過高案上擱著的茶盞用了一口,等到茶水入喉,他才又跟著一句:“迷人眼目,算不得什麼。”
秦舜英聞言,先前那顆高懸的心倒也跟著鬆了幾分。
她亦取過茶盞握於手中,卻不曾喝,隻是仍舊抬著一雙眉眼看著周承宇擰了眉心:“這事你究竟是怎麼想的?那個東西難不成當真會在霍家不成?”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一句,話語之間卻帶著幾分疑惑:“霍安北為人素來謹慎,怎麼可能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放在自己家中?”
周承宇聽聞此話,先前一直平緩的麵容卻也跟著顯露出了幾分沉思。
他把手中的茶盞重新擱落在茶案上,而後是雙手交握放於膝上…殿中一時無人說話便顯得有幾分靜謐。不知過了多久,周承宇才重新開了口:“我遣人去邊陲尋了好幾回也不曾尋到什麼,除了在霍家我也著實想不到那東西會在什麼地方了…何況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說到這是又抬了一雙眉眼朝那銜著燈芯的銅鶴看去,麵容微沉,口中是跟著幽幽一句:“霍安北雖然為人謹慎,可是當初他離京之際也未曾探查到什麼危險,置於家中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周承宇這話剛落,外頭卻響起了一陣吵鬨聲。
秦舜英聽到這一陣聲響便折了眉心,她斂下了先前尚未出口的那些話語,而後是抬了眉眼朝那塊布簾看去…能在未央宮中不顧阻攔大吵大鬨的,除了周承棠自然也不會再有彆人了。先前她讓喜姑侯在外頭就是怕有人會過來,沒想到還是攔不住這個丫頭。
她想到近來周承棠的所為所言,心下還是生出了幾分不喜…
她這個女兒如今是越發不知規矩了。
不過到底是自己千嬌萬寵長大的女兒,秦舜英縱然心中再不高興,可終歸也不舍不得落她的臉麵。她心下輕輕歎了一口氣,而後是把手中的茶盞擱於案上,朝外說了一句:“讓她進來吧。”
她這話一落,那外頭的吵鬨聲終於是消了個乾淨。
沒過一會,便有人打了簾子走了進來…來人正是周承棠,她穿著一身錦衣華服,大抵是來得急先前又被喜姑在外頭阻攔了好一會,她那張精致的小臉上此時還沾著幾分紅暈。眼瞧著秦舜英和周承宇坐在裡頭,她也未曾行禮,隻是氣急敗壞得問道:“母後,您當真要讓哥哥娶霍家那個女人?”
周承棠先前從宮人那處知曉哥哥昨兒個在西山的時候因為墜馬而暈了過去,正好被霍令德所救…
而今夜哥哥進宮為得就是請母後賜婚。
她知曉此事的時候委實怔楞住了,哥哥竟然要娶霍令德?那個膽敢把她絆進湖中的庶女?
她當日沒對霍令德千刀萬剮已是格外寬恕,難不成日後還得讓她日日看著霍令德給她好臉色不成?周承棠隻要想到這就再也待不住,因此知曉哥哥此時尚還在宮中,母後也未曾下旨,她便急急忙忙趕了過來,為得就是阻攔這一樁婚事。
她討厭霍家的每一個人,自然不肯同意這門賜婚。
秦舜英聽得這一句,又見周承棠這幅模樣,終於還是忍不住沉了臉色。她什麼話也不曾說,隻是這樣抬著一雙沒有什麼情緒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周承棠,不知過了多久,等把周承棠都看得白了幾分臉色,她才淡淡發了話:“誰教你的規矩?見了母後和兄長連問安也不曾,就急巴巴得來置喙你兄長的婚事?”
周承棠聽著那話中未加掩飾得指責和冷意,身子輕微一顫,就連眼眶也忍不住紅了起來。
自打冬狩之後,母後待她便再不如往日那般。以前她想要什麼,母後就會給她什麼,可如今呢?即便說這麼幾句話,都開始對她擺起了臉色…周承棠想到這心下還是止不住泛了幾分委屈,可她終歸也不是那不知事的丫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是把所有的委屈藏於心中,跟著是屈膝朝兩人各自打了一禮,口中是跟著恭聲一句:“母後,哥哥。”
秦舜英見她這般心下雖有幾分疼惜,卻也終歸不曾說話。
倒是周承宇笑著開了口:“好了,安平,你快起來吧…母後也不是真得氣你,隻是如今你終究是大了,也該知曉些規矩了。你再過兩個月也是要出嫁的人了,若是讓旁人瞧見咱們天家的女兒是這幅樣子,他們心中還不知該怎麼悱惻呢。”
他這話說完是又跟著一句:“霍家那個女兒總歸是救了我,又親自照顧了我一宿,雖然西山偏遠,可傳出去到底與她名節不利…何況不過是個側妃,你若不喜歡,日後不見她便是。”
周承棠聽得這幾句,先前委屈的麵色總歸是好了幾分,不過心中的憤慨卻還是未曾減少。她站直了身子,而後是朝周承宇看去,話中還是掩不住委屈,聲調卻放緩了幾分:“我是替哥哥覺得委屈,不過是一個庶女,即便救了您送些賞賜也就夠了…您都不知道她有多粗鄙,那樣的人怎麼配嫁給您,成為咱們天家的媳婦?”
秦舜英聞言,倒也不像先前那般生氣了。
且不管安平心中是如何想的,她這話倒也說得不假,一個庶女,還是那樣一副心性,的確是配不上承宇。隻是,她擰頭看了看周承宇,見他麵容依舊溫潤,話卻不曾說道什麼,可見是已經下定了決心…她想到這便也不再多言,隻是看著周承棠繼續說道:“好了,此事我自然會與你哥哥商量,夜色深了,你早些回去吧。”
她這話雖然說得柔和,可話中的意思卻是不容置喙的。
周承棠即便心中再不情願,到底還是沒了法子…她是又朝兩人屈膝打了一禮,跟著才往外退去,隻是出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把氣撒在那布簾上頭。
等到殿中沒了周承棠的身影——
周承宇便抬了臉朝秦舜英看去,見她麵容微沉還掛有幾分不喜,他輕輕笑了笑,口中是跟著溫聲說道:“母後不必生氣,安平年歲還小又自幼受寵,有些脾氣也實屬正常。”
秦舜英眼看著那尚還在翻動不止的布簾,指腹揉著緊攏的眉心,終歸還是忍不住長歎一聲:“什麼年歲還小,都已經過了及笈要嫁人了,還是這樣小孩心性…都怪我以往太驕縱著她了。”等到這話一落,她是稍稍停了一瞬,跟著才又抬了眉眼朝周承宇看去,口中是道:“不過先前安平那話也不無道理,一個庶出的,做你的側妃實在勉強了。”
她這話說完是又折了眉心,帶著幾分不信任:“那對母女真得能幫得上忙?”
周承宇聞言是輕輕笑了笑:“現在她們還有用,母後且忍讓下吧…”等到這話說完,他思及秦舜英後話,卻是也跟著沉吟了一會才開口說道:“那位林氏掌信王府這麼多年,我們如今也隻能希望她能找到了。”
秦舜英聞言,心下雖有不喜,到底也沒再多說什麼。不過是一雙母女,平日少見便是…等她們日後真的找到了那東西,再隨意處置她們便是。
“不過——”
滿室燈火之下,周承宇置於案上的手稍稍蜷了幾分,眉眼也跟著低垂了幾分,口中是緊跟著一句:“我看李懷瑾倒是對霍令儀有幾分意思,就是不知道…他又是為了什麼?”
秦舜英聽得這一句卻是一怔,李懷瑾對霍令儀有意思?
她念及當日在圍場的時候,從安平的口中得知李懷瑾奮不顧身跳下山坡救下霍令儀,以他的性子竟然會做這樣的事,這的確是有幾分不可思議。她想到這,眉心也跟著緊攏了幾分,燭火幽幽,而她的聲音低沉:“不管他是為了什麼,那個東西,絕對不能落入李懷瑾的手中。”
…
錦瑟齋。
霍令儀陪著許氏依著燈火坐著針線。
如今令君又長了一歲,早些的那些衣裳自然也有許多穿不著了…這會許氏就是在替霍令君做著衣裳,霍令儀便也跟著做些襪子這樣的小件,隻是她心思不在這上頭,一個晚上也不過做了兩雙襪子。
許氏察覺到霍令儀的異常,便擰頭朝她看去,見她神色怔然、眉心緊鎖,又念及晚間林老夫人與她說得那些話…她的心下也跟著化開了一聲幽幽長歎。
她把手中的針線落線,而後是讓知夏等人都退了下去。
等到屋中人走了個乾淨,許氏才握過一杯茶盞用了口熱茶,跟著是又與霍令儀說了話:“晏晏,你可是在想令德那樁事?”
霍令儀聽得這一句倒是回過了幾分神,她把手中的針線放進了繡簍中,而後是抬了一雙眉眼朝許氏看去…燈火之下,母妃的眉目依舊清平柔和,倒是讓她這一番紊亂的思緒也跟著平靜了許多。
她亦握過了桌上放著的那杯茶盞,等飲下一口潤了喉間,霍令儀才開口問道:“母妃,您說這一切是不是都太過巧合了些?太子去西山打獵無故墜馬,偏偏被好不容易出趟門的三妹所救…”
許氏聞言倒是輕輕笑了笑,她把手中的茶盞落於案上,口中是跟著一句:“你呀就是太愛胡思亂想了些,這事的確是有些不可思議,不過太子既然允諾了令德,可見此事也做不得什麼虛假。”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才又看著那燭火繼續說道:“如今令德既然得了太子的青眼,你祖母隻怕對那一房又該恩寵有加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調也沒有什麼起伏,就連麵上的神色也未有多餘的變化。隻是在朝霍令儀看去的時候,眼中還是多了幾抹擔憂:“母妃知曉你的性子,隻是晏晏,有時候過剛易折,你日後見著她們也不必太過理會。”
霍令儀倒是未曾想到母妃竟然會想得如此透徹,她自是知曉祖母的性子,如今霍令德還未曾被許為太子側妃,祖母就已變了性子…若是等到假以時日,霍令德真的得了周承宇的青眼,隻怕祖母的心還得偏上幾分。
她想到這,喉間也忍不住化開一聲幽幽長歎。
霍令儀把手中的茶盞擱於茶案之上,而後是斂了雙目朝許氏倚去。母妃的肩膀並不算寬厚,較起旁人還顯得有幾分纖弱,可此時此地,霍令儀卻覺得這個肩膀尤為安全和溫暖,她把頭靠在了許氏的肩膀上,手緊緊挽著人的胳膊,而後她是合了雙目輕輕與人說道:“母妃,我有些害怕。”
這大抵是她出生之後頭一回說害怕。
她經曆過這麼多,無論是幼時隨著父王學習騎射,還是長大後失去父王和母妃,即便是被柳予安拋棄,她都不曾說道一句害怕…可如今,父王的事尚未解決,林氏和霍令德又卷土重來,偏偏還與周承宇扯上了關係。
她…是真得有些害怕了。
她怕這一切都會回到原點,她怕祖母依舊會成為記憶中那個偏聽偏信的老婦人,她怕母親…依舊會柔弱無依。
她想到這,就連身子也忍不住輕輕打起幾分顫來。
許氏聽得霍令儀話中那未加遮掩的輕顫,又察覺到她顫抖的身子,心下還是忍不住閃過了幾分疼惜…從小到大,她何曾見過晏晏有這般脆弱的時候?她緊緊擁著人,用這一雙並沒有多少力道的雙手用儘全力環著人。
她一麵是輕輕撫著霍令儀的後背,一麵是柔聲說道:“晏晏彆怕,母妃在這。”
許氏這話說完,察覺到霍令儀的身子終於不再顫抖,她也未曾鬆開環著人的手,隻依舊這樣抱著她,口中是緊跟著一句:“林氏和她一雙兒女好生守著自己的東西也就罷了…”她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眉目是朝那搖曳不止的燭火看去,屋中燭火幽幽,而她眉目堅定,語氣也與往日尤為不同:“他們若是貪圖那些不屬於他們的東西,我自然也不會放過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端午安康~今天評論的都會有紅包哦~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