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1 / 2)

屋中燈火通明。

李安和聽著眼前人仍舊在絮絮而語, 可他卻仿佛已經有些聽不真切了…三叔今日去了彆莊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了霍令儀?這怎麼可能呢?而且聽安清先前所言, 今日三叔的表現與往日全然不是一副模樣,直把那場上眾人都給嚇了一跳。

是啊,怎麼可能不嚇一跳呢?

即便他不在彆莊,可是隻這般聽安清說起便已覺得不可思議,更何況是他們這些親眼目睹的人了。

可是三叔他究竟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李安和心下大抵已有幾分猜測, 卻又覺得實在太過不可思議了些…屋中李安清仍舊在絮絮說著話, 而他眉眼微垂看著那跳躍不止的燭火, 薄唇緊抿卻不曾言語。

李安清說了許久也不曾聽人答, 便掀了一雙眼簾朝人看去, 待瞧見他麵上的這幅神色,眉心輕擰了幾分,口中是又跟著一句:“哥哥, 你在想什麼?”她這話一落, 唯恐人先前那話不曾聽清, 便把手中的茶盞擱於一處, 而後是托著下巴瞧著那燭火又開了口:“我還從未瞧見過三叔那副樣子, 哥哥, 你說三叔是不是當真喜歡霍姐姐?”

李安和聽得這句倒是回過了神。

他也不曾說話,隻是仍舊垂著那雙眼眸。而後他擰頭朝那半開的木頭窗欞外處瞧去,院子裡未曾掛著燈籠, 唯有點點月色把那處物什照了個通透…他就這樣負手而立,望著那院中一株鮮豔的桃花,良久才從喉間輕輕吐出幾個字:“我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

對於三叔…

他從來就不曾看透過。

在他的記憶中, 三叔好似一直都是這樣喜怒不形於色的,那個男人太過冷靜也太過沉穩,恍若這世間萬物沒有什麼可以擊起他心中的那一片漣漪。他以為三叔會一直都是這幅樣子,大權在握、睥睨天下,冷靜得不像一個人。

可先前安清卻與他說起了一個完全不同以往的三叔,一個會笑會溫聲而語,會替人解圍的李三爺。

明眼人都知道三叔今日這樣走上一遭,為得就是去給霍令儀撐腰,他是要和這燕京城的所有人說,霍令儀是他李三爺護著的人。

隻怕日後這燕京城中也不會再有不長眼的人去欺負她。

自然,也不會再有不長眼的去肖想她。

李安和想到這,負在身後的手卻還是忍不住握了一回。他邁步朝那木頭窗欞走去,等走到窗前,他便微微仰頭看著天上的那彎月亮。三叔,他是真的喜歡那位姑娘嗎?想來應該是的,若不然以三叔的性子,當日圍場之際又怎麼可能會舍命救她?今次也不會這樣走上一遭。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那個姑娘這樣好,三叔說到底也隻是個尋常人,喜歡她自然也實屬正常…隻是,她心中是怎麼想得呢?

她…也喜歡三叔嗎?

李安和想起先前安清所說的那些話,心下卻是又化開一聲綿長的歎息…她這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不知道若是今日她和三叔這樣離開,這城中會起什麼樣的流言?可她卻還是義無反顧把手放到了三叔的手上,跟著他走了。

這樣的恣意,這樣的不顧…

真是令人有些說不出的嫉妒啊。

李安清看著李安和的身影,或許是那一層月色渡了他滿身,竟讓她覺得有些恍然。她想起哥哥舊日對霍姐姐的情意,即便當日霍姐姐言辭之間已是拒絕,可哥哥心中是怎麼想的,她卻不知道。她想到這,紅唇一張一合,一時之間卻也有些不知該說道什麼了。

屋中無人說話,一時顯得有些格外的靜謐。

不知過了多久——

李安和才鬆開了負於身後的手,他仍舊仰頭看著那彎明月,口中卻是說了一句:“你說,先前三叔在祖母那處?”

李安清聽得他發問,卻是足足怔了有一瞬的功夫才反應過來,她先是點了點頭,見人未曾轉過身便又開了口說道:“我先去去的時候,三叔還在祖母那處,平兒姑娘還在外頭侍候著…瞧著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在說些什麼。”

李安和聞言卻不曾說話,平兒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鬟,往日從來不曾離祖母半步,今兒個卻在外頭侍候著…他心下清明,卻是又停了一瞬才開口:“我知曉了,夜深了,你也該回去歇息了。”

他這話一落,卻是又跟著一句:“今日之事你且先莫與旁人說起,三叔素來行事有度,他要做什麼,我們還是不要插手比較好。”

李安清其實還不想走,她心中的那些思緒還未曾平定,可眼瞧著哥哥還是先前那副樣子,她倒也不好再說道什麼了…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起身屈膝朝他打了一個禮,跟著是一句:“哥哥也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待這話說完——

李安清便打了簾子往外走去,隻是臨來卻還是轉身瞧了眼裡間…她看著哥哥身上渡著的那一層月色,在這夜色中泛著無邊的清寂和薄涼。她心下一歎,終歸還是落下了手中的布簾,不再言語,往外走了。

李安和聽著那一串腳步聲越走越遠,他微微合了雙眼,喉間也跟著漾出一聲幽幽長歎。

如鬆齋。

兩側擺著的錦紗宮燈把室內照了個通亮。

程老夫人穿著一身黛紫色繡鬆鶴祥雲的圓領長袍坐在軟塌上,手接過李懷瑾遞來的橘瓣,一雙慈祥的眉眼也跟著朝人那處看去,待瞧見他麵上的那副清平色,她終歸還是笑著開了口:“你今兒個又是陪我打葉子牌,又是陪我吃飯,如今還做出這些事來…想來是為了那個小丫頭的事吧?”待這話說完,她的眉眼是又泛開了幾分笑,口中是又跟著一句笑嗔:“我還以為你多能忍。”

李懷瑾聞言卻不曾說話,他取過置在一旁的帕子擦拭了回手,跟著是一句:“母親這話卻是冤枉兒子了,往日兒子在家中的時候也時常陪著母親打牌吃飯。”

程老夫人聽得這句,卻是被人一噎,往日李懷瑾在家的時候倒也的確時常陪著她,隻是哪回他不是坐上一個一時半刻就離去了的?自然這其中大部分原因卻是她開口讓人回去的,可他也不想想,就他往日那副冷麵孔,她那些老姐們就算打起牌來也怪是發怵的,自然也沒有一個能打得舒暢痛快。

這麼多年,她左右也就那麼些老姐們…

倘若因為李懷瑾的緣故,隻怕日後她想再尋人打個葉子牌也難。

何況今兒個李懷瑾可與往日不同,就連她身邊的那些丫鬟私下都悄聲說著“今兒個三爺瞧著倒像是變了個似得”…程老夫人想到這索性就慢悠悠得吃起了手中的橘瓣,等吃完便又握著一方帕子拭著手,跟著是又平平一句:“那就當做我冤枉你了,如今天色晚了,你明兒個還要早朝也該回去了。”

左右也不是她娶媳婦,她就不信她這個兒子當真能這樣沉得住性子?程老夫人這話說完便時手擱在那扶手上,還當真是有幾分要趕人的意思了。

李懷瑾心下清明,他先前那副清平的麵上此時也免不得透露出幾分無奈,他也不說話隻先取過桌上那一把紫檀茶壺是又替人倒了一盞茶,跟著才開了口:“今兒個安平公主生辰,兒子也去了。”

他這話說得沒邊沒際…

程老夫人自是攏了眉心,她這個兒子素來就不喜歡這些聚宴,何況不過是一個天家公主的生辰,他又怎麼可能會親自去上一遭?她想到這便取過桌上的那杯茶盞,待飲下一口後才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李懷瑾聞言卻是給自己也倒了一盞茶,他握於手中也不曾喝,話倒是說了出來:“的確是出了事…”他說到這是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一句:“兒子去的時候,安平和那一眾士族出身的貴女正在逼霍家那個丫頭舞劍。”

程老夫人聽得這句,麵色也跟著板了起來,連帶著眉宇之間也是一片肅色,就連聲調也沉了許多:“我以往瞧著安平倒也算是個能辨是非明事理的丫頭,可如今看來,隻怕那心早是歪了…”她說到這是把手中的茶盞擱在案上,而後才又淡淡說了一句:“都是士族大家出身,竟也行得出這樣的事來,如今這燕京城的風氣比起以往是越發不如了。”

她這話說完,喉間卻又跟著一聲歎息,跟著是又一句:“好在你今兒個去了。”

若不然今日這番局麵,對於霍家那個小丫頭終歸是兩難之境…這若是擱在以往霍安北還在的時候,隻怕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行出那樣的事來,還不是眼瞧著如今霍家孤兒寡母,又有周承棠給她們坐鎮,這才要想方設法落那小丫頭的臉麵。

“您也知道那個小丫頭的脾氣,一身傲骨又倔得很…”

李懷瑾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又飲了一口杯中茶,跟著才又一句:“可我今兒個過去的時候,眼瞧著那個小丫頭坐在那處一副孤立無援的樣子,委實是心疼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的確是想起了今日在園中瞧見霍令儀的時候,那個小丫頭坐在那處,低垂著一張臉抿著唇,像是再強自壓抑著什麼卻又不得不認命。

他隻要想到這幅畫麵,想到那個小丫頭真得要與那些人認命…

他心中就覺得不舒服。

李懷瑾把手中的茶盞重新擱回案上,而後才又擰頭朝人看去:“如今陛下雖然還護著霍家,可到底也不能事無巨細安排著…我私心想著日後有李家,有我護著那個小丫頭,他們總歸也不敢再像今日這樣膽大妄為。”

他這話說完是又跟著一句:“您往日總盼著膝下再多個媳婦孝敬,小丫頭年紀雖小,性子卻不錯…日後有她陪著您,兒子也能寬心。”

程老夫人原先聽著他那一字一句,卻也是跟著點了回頭。

這燕京城中還沒有人敢和他們李家作對的,就連天家那些子嗣都得賣他們李家幾分臉麵…日後有他們護著那個小丫頭,那群人自然不敢再做出什麼事。隻是聽到最後那句,她倒是回過了幾分神…

什麼承歡膝下?

話倒是說得好聽,其實還不是自己喜歡那個小丫頭要把人娶回家?

這麼多年——

程老夫人還是頭一回見李懷瑾這麼用心,早些她總擔心他要孤身一人自是萬事操心。可如今聽得他這一字一句皆是對那個小丫頭的維護之意,她心下清明自然也就不急了…程老夫人仍舊取過一瓣福橘慢悠悠得吃著,口中是跟著一句:“小丫頭的確是個不錯的,可她如今還在孝期,就算我想讓她承歡膝下也得再緩過這個幾年。”

她說到這,卻是又覷了一回李懷瑾的麵色,見他雖然還是舊日那副模樣,隻是那眉眼之間卻還是多了幾分旁的神色。

程老夫人心下好笑,卻是又說了一遭,等說了個痛快才又開了口說道:“不過早先定下來也好,小丫頭身邊的人太多,你如今年歲也大了,隻怕要真與他們爭上一回,小丫頭也不一定能看上你。”

李懷瑾聽著程老夫人的話,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他心中明白母親這是因著什麼緣故,左右還不是這些年替他操心壞了,如今尋了個由頭自然得說個痛快…他也不去爭辯隻等人說完才起身朝人拱手一禮,口中是跟著一句:“是兒子的錯,讓母親操心了。”

“行了…”

程老夫人看著他這幅模樣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隻是握著帕子擦著手,口中是道:“明兒個我親自去一趟霍家,你就彆操心了。”自己兒子好不容易瞧上了姑娘,她這個做母親的自然是要幫襯一回的,何況那個小丫頭的確是個好的,若是慢上個一時半刻,真被人搶走了,她卻是連哭都沒處去哭。

母子兩人卻是又說了一會話,李懷瑾才提出告辭。

如今已是亥時時分,李家已是一片寂靜…李懷瑾負手往前走去,隻是他剛走出如鬆齋便瞧見不遠處站著個白衣少年郎,正是李安和。

李安和自然也瞧見了李懷瑾,他忙朝人走來,待至人前,便恭恭敬敬朝人打了個禮,口中是跟著一句:“三叔。”

李懷瑾聞言是點了點頭,他的麵上也未有什麼情緒,聞言也隻是淡淡說了一句:“有事?”

有事?

李安和聽得這一句,一時卻未曾說話…他的確是有事,先前安清走後,他一個人待在屋子裡,原是想著再寫幾幅大字平平心緒。可他醞釀了許久手中的筆卻還是未能落下,思來想去他還是來了這處,想著見到三叔之後親自問一回他。

可如今真得見到了三叔,聽著他這兩字虛無之言,他一時卻有些不知該怎麼開口了。

李懷瑾不曾聽他開口也就未曾說話,他隻是低垂著一雙眉眼,依著月色淡淡看著眼前人…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淡淡開了口:“修文,你自幼就很聰慧。”待這話說完,他是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而後便繼續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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