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和聽得這句,心下卻是一顫。
他什麼也不曾說卻是等人離去後才重新站直了身子,夜色無邊,兩邊的大紅燈籠輕輕搖曳著,月色也依舊很好…李安和看著李懷瑾離去的身影,看著他逐漸隱於黑夜之中也未曾收回眼,隻是在念及先前三叔那平淡一句,他的心下卻還是有些止不住的波動。
來的時候…
他曾有許多話想問三叔。
可如今,他卻覺得沒有什麼必要了,三叔那個性子倘若不是早已做好了決定,又豈會表露出來?那個姑娘,若是能嫁給三叔倒也不差,至少有著三叔的庇佑,她這一生都可以安穩喜樂。
隻是…
李安和仰頭看著那彎明月,想著舊日裡她一身紅衣揚長街的模樣,心下卻還是止不住化開一道綿長的歎息。即便當日她已明確拒絕,可他心中總歸還是有幾分希冀的,可如今,如今他知道自己以後是當真沒有這個機會了。
這樣也好,本就是想讓她平安喜樂的,如今有三叔護著她,倒也不必再替她擔心了。
李安和想到這,唇邊倒是也泛開了幾許淺笑。
他是望著那彎明月,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才繼續邁步往來時路走去。
…
霍家,容安齋。
此時夜色已有些深沉,屋中的燭火也燃了個半儘…林氏倚著軟塌靠坐著,她一麵打著嗬欠,一麵是翻著手頭上的書,時不時是朝那簾子瞧去一眼。
雲開瞧著她這幅模樣便輕聲勸道:“側妃,不然您先去歇一會,等到三姑娘回來了,奴再喊您?”
林氏聞言卻隻是搖了搖頭,她把手中的書一合,而後是取過桌上的杯盞用了口醒神茶,跟著是一句:“都幾時了,怎麼令德還沒回來?”她這話說完是又跟著一句:“你讓人再去門房那處看著些。”
雲開剛要應聲,外頭卻是響起了一陣動靜,大多都是些丫鬟的聲音,“三姑娘,慢些,小心些…”
林氏聽得這一番動靜,眉心卻是又緊攏了幾分,她擱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後便由雲開扶著起身…隻是還不等她往外走去,簾子卻被人打了起來,霍令德已由人扶著走了進來,隻是此時她眉眼惺忪,麵色泛紅,哪裡有半點清醒的模樣?
“怎麼喝得這麼醉?”
林氏眼見霍令德這幅模樣,哪裡還顧得上問她什麼?她一麵是扶過了人,一麵是發了話:“還不快去準備醒酒湯?”她這話說完便讓人扶著霍令德往裡間去了,等雲開絞了一方帕子過來,她親手接了過來而後便替霍令德擦拭起來,口中是跟著一句:“三姑娘這是怎麼了?”
這話問得自然是跟著霍令德一道出門的丫鬟。
那丫鬟聞言便屈膝打了一道禮,口中是跟著一句:“三姑娘在席間陪著公主多用了幾杯酒,那酒雖是果子釀,可後勁足,三姑娘便醉了。”
霍令德素來不怎麼會喝酒,林氏也是知曉的,因此聽到這麼一句,她也隻是擰著眉心說了一句:“明知道姑娘不會喝酒,你也不知攔著些?”不過她心中也明白,今日又哪裡是丫頭攔就能攔得住的?何況公主親自讓人喝酒,若是推卻豈不是落了她的臉麵?
林氏想到這,心下是又跟著幽幽一聲歎息,等替人蓋好了錦被,她念及先前那樁事便又擰頭朝丫鬟看去…因著霍令德還在昏睡,她便壓低了聲音問道:“今兒個在彆莊究竟出了什麼事,郡主怎得提前回來了?”
丫鬟驟然聽得這句,也是一怔,等回過神來她才輕聲開了口:“剛去彆莊那會,呂國公府的那位二姑娘要郡主給安平公主舞劍慶祝生辰,後來李首輔就到了,跟著便把郡主帶走了…”
林氏聽得這句眉心便又緊蹙了一回。
那位呂國公府的二小姐,她倒也是知道的,不拘是容貌還是才藝在這燕京城中卻也算得上是拔尖…這樣的姑娘心氣高,對霍令儀自然早就心生不滿了,因此在這樣的生辰宴上提出這樣的要求落霍令儀的臉麵,自然是可能的。
隻是,這和令德又有什麼關係?林氏心下一個咯噔,難不成?還不等她說話,那丫鬟覷著林氏的麵色便又輕聲開了口:“三姑娘在彆莊的時候,也曾幫襯那位呂二姑娘勸說郡主舞劍。”
她這話一落,屋子裡卻是死一樣得沉靜…
窗外晚風壓過樹枝,不知從哪個縫隙處打進來了那外頭的風,卻是鬨得屋中的燭火也跟著幽幽搖晃起來…林氏素來溫和的臉此時是一片寒沉之色,連帶著那雙眼睛也泛出幾分冷色。
雲開和那丫鬟瞧著這幅模樣忙都垂下了眼眸。
不知過了多久,林氏才重新擰頭朝床上躺著的霍令德看去,大抵是睡得並不舒坦,這會霍令德還在嘟囔著說著胡話…林氏看著她這幅模樣,握著帕子的手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跟著她是合了合眼睛,而後才開了口:“把三姑娘叫醒。”
她這話一落是又跟著一句:“喂過醒酒湯就把三姑娘帶出來。”等說完,林氏也不再看霍令德徑直往外走去。
兩個丫鬟聽得這話卻皆是一愣,把三姑娘叫醒?就三姑娘如今這幅模樣,怎麼可能醒得過來?隻是…她們看了看林氏離去的身影,到後頭還是雲開咬了唇讓人去取盆冷水過來。
林氏就坐在外頭的軟塌上,她一雙沉靜的眸子看著那幽幽燭火,耳聽著裡間傳來霍令德的驚呼聲,而後是兩個丫鬟的小意勸說聲…不知過了多久,那裡間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卻是霍令德氣呼呼得打了簾子走了出來。
霍令德看著坐在軟塌上的林氏,步子也未停,徑直走到了跟前,她到底是醉後初醒,麵上還帶著幾分惺忪之意,可那雙眼中卻也沾了幾許遮掩不住的怒火…她先前正在做著美夢,回頭就被人用那冷水刺激醒了,這會正是滿心不高興的時候。
她也不曾遮掩這番情緒,眼瞧著人,口中是跟著埋怨一句:“母親,您做什麼?”
林氏聞言卻不曾說話,她隻是從那幽幽燭火上收回了眼,跟著是朝霍令德看去。屋中燭火大抵是燃了一夜的緣故,此時已有些晦暗不明起來…林氏就依著那燭火看著霍令德,她是頭一回這樣細細看起自己的女兒,從她的眉心看到那因為生氣而緊抿的紅唇。
她的確是忘了…
令德自幼就被霍令儀壓著,如今好不容易才有了這番底氣可以壓過人一頭,又怎麼可能會錯失這樣的好機會?
霍令德一直未曾聽人說話,眉心便又跟著攏了幾分。
她垂眼朝林氏看去,待瞧見林氏這沉靜的麵容還有那雙泛著冷光的眼眸,霍令德先是一怔,跟著卻是一駭。她還從未見過母親這樣的神色,究竟是出了什麼事?大抵是因為心中害怕,她麵上的那番不高興儘數斂去,連帶著聲音也多了幾分躊躇:“母親,您,您怎麼這樣看著我?”
林氏聞言倒是不再像先前那樣看著她了,隻是聲調卻還是冷著的:“今兒個彆莊究竟出了什麼事?”她說到這,看著霍令德微動的神色,便又緊跟著一句:“你老老實實把話都說出來,不許有半點隱瞞。”
霍令德聽著她話中的冷色,張了張口,終歸還是把今兒個彆莊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等說到最後,她看著林氏越漸黑沉的麵色,心下也有了幾分不高興,連帶著聲也多了幾分情緒:“不過就是讓她舞個劍,母親您有必要如此嗎?何況這話又不是我起的頭,我不過是幫襯了幾句,我瞧公主就很滿意我今日的做法…”若不然今日她也不會單留了她和呂嬌陪著她又用了晚膳。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便把腕上戴著的那條明珠手串露於人看,聲調微揚,話裡話間都透著一股子遮掩不住的高興:“您瞧,這是公主親自給我戴上的,除了我,誰都沒有…您不是讓我和公主交好嗎?如今公主已不再責怪我以前的冒失了,何況她也說了,今次舞劍的事不過是些女兒家裡的玩笑話,沒有人會怪罪我們的。”
林氏看著霍令德這幅洋洋自得的模樣,心中更是大氣。
這個蠢貨!
她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蠢貨!
怪不得今日許氏會與她說出那樣的話,怪不得林老夫人會是那樣的表現…林氏深深吸了一口氣,耳聽著霍令德還在那處喋喋不休說著今日彆莊裡發生的事,全然沒有半點後顧之憂,她終於還是忍不住抬了手狠狠打了人一巴掌。
她這一巴掌的力道用得十足…
霍令德被打得往後連退了幾步,她手撐在被林氏打偏的臉頰上,似是還有些未曾回過神來…等回過神來,她便朝林氏看去,帶著未曾遮掩的怒氣朝人喊去:“母親,您做什麼!”長這麼大,這還是母親頭一回打她。
不就是提議讓霍令儀舞劍,她最後不是也沒舞成嗎?
母親竟然為了這樣的事打她…
她是瘋了嗎?
霍令德越想越氣,她也不肯再理會林氏,隻緊咬著紅唇轉過身子打算往外走去…隻是她還未曾走上幾步,身後就傳來了林氏的幽幽一句:“你給我站住!”林氏的聲調雖然不算高,也未沾多少情緒,可霍令德卻還是不自覺得停了下來。
她有些害怕今夜的母親。
林氏眼瞧著她站住才又開了口:“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今日這一番提議,我和你好不容易才擁有的東西很有可能又要失去了?”
霍令德聞言卻是一怔,她也顧不得和林氏還在置氣轉身朝人看去,麵上是未曾遮掩的一派怔楞,聲調也沾著幾分不可置信:“母親,您在說什麼?”她這話說完眼看著林氏依舊還是先前那副幽深的麵色,心下一凜,聲調也止不住跟著降低了幾分,帶著幾分躊躇和驚慌:“您,您是在騙我吧?怎麼,怎麼可能?”
到底是自己嬌寵著長大的女兒…
林氏看著她這幅模樣終歸還是歎了口氣,她取過桌上那杯早已涼了的茶喝了一口,而後才看著霍令德重新開了口:“今日那番話無論是誰都可以說,隻有你不可以…令德,你終究還是忘了,不管如何,你終究還是霍家的女兒,還是和霍令儀同出一脈的親姐妹。”
“你這番話縱然討好了安平公主,可那又有什麼用?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即將要出嫁的公主,這事若真是要怪罪下來,她又豈會幫你說上半句話?”林氏說到這還是搖了搖頭,連帶著語調也多了幾分歎息,她這個女兒還是太傻,一串手釧,幾句好話,就能讓她如此為周承棠說話。
可她也不想想…
今次之事皆由呂嬌和她所起,與那周承棠又有多少關係?旁人詢問起來,怪罪得自然還是她們兩人…而真到那個時候,周承棠摘個一乾二淨,又豈會幫她們說上一字半句?
霍令德聽著林氏的一字一句,麵色還是慘白了幾分。她的確是忘了,那個時候她滿心滿眼就是想看霍令儀出醜,所以在呂嬌說出那話的時候,她自然也未多想就幫襯了幾句…可如今聽母親這般說道,她自然也明白了過來。
她今日的確是討好了周承棠,可寒得卻是祖母的心。
她縱然討厭祖母,討厭霍家這些人…可如今她卻不得不依附霍家、依附祖母。
霍令德想到這,心下惶恐萬分,她抬步朝林氏走去,而後是伸出手握著林氏的袖子,帶著掩不住的驚慌和害怕開了口:“母親,那,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林氏聞言是又歎了一口氣,她也不曾說話,隻是握著霍令德的手輕輕拍了一拍,眼卻是朝那燭火看去…隻要那位不說話,隻要令德還是太子側妃,這霍家就會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可李家那位三爺——
林氏想著先前打聽到的那些事還有令德方才所言,那位李三爺可見是對霍令儀有意,隻怕沒個幾日,李家就要來家中提親了…若是有李家從中作梗,多說道什麼,令德這個位置能不能保住還真有些不好說了。
如今她也隻能希望,那位念在她還尚有用的份上,替她們母女扶持一二。
林氏想到這便又垂下了眼眸,她也是該抓緊些功夫了,若是讓那位等急了,且不說霍家,隻怕這燕京城中都不會再有她們母女的容身之處。
霍令德不曾聽人說話,便又輕輕拉了拉林氏的袖子,等人回過神才又抬了一雙帶著淚痕的眼睛朝人看去,口中是緊跟著一句:“母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是真的怕了,她好不容易才重新擁有這些,她實在不想再回西山那個鬼地方。
林氏聞言是握著她的手輕輕拍了一拍,眼卻是朝那外處的夜色看去:“不管怎麼說,你做錯了事該請得罪還是要去請的…走吧,我們去給你祖母賠罪。”她這話說完是又停頓了一瞬,跟著是又一句:“罷了,我們去錦瑟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最佳,未來婆婆和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