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歇了個午覺, 便照常去往許氏那處…
近些日子府裡府外的事有不少, 平日裡她也會幫忙看著些外頭送來的賬冊。
知夏正從小廚房端了蠱湯水過來,眼瞧著霍令儀過來便笑著迎了過來,她是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道禮,口中跟著一句:“郡主今兒個來得早。”
霍令儀聞言便也笑著點了點頭,她從杜若的胳膊上收回手扶了扶袖子,眼瞧著那蠱川貝雪梨湯便問道:“母妃可醒了?”
“王妃今兒個未睡午覺…”知夏一麵說著話, 一麵是引了人往裡頭走去,屋外候著的小丫頭見她們過來自是忙彎了身子低了頭,跟著是打了錦緞布簾請兩人進去。
知夏落後霍令儀一步, 等進了裡頭, 她眼瞧著人麵上的惑然便又輕聲跟著一句:“先前門房送來一道信,是從青蓮巷送來的, 王妃瞧了後便沒再睡了。”
青蓮巷說得便是許家。
霍令儀聽她這一番解釋,麵上的疑惑卻是更甚了。
不過已經進了屋子,她便也未再多問,隻是從知夏的手上接過托盤, 而後是輕聲與人一句:“好了, 這兒有我, 你先下去吧。”等這話說完, 她見知夏打完禮退下便又伸手打了簾子往裡頭走去。
許氏穿著一身尋常衣裳正靠坐在貴妃榻上, 她的手肘撐在那茶案上,聽著聲響也隻當是知夏進來了,便也未曾睜眼。
霍令儀眼瞧著母妃手中握著的那封信, 還有她那微微半側的臉上緊蹙的雙眉,她心下的疑惑更甚,許家究竟是送來了什麼信才會使得母妃露出這樣的神色?她也不曾說話,隻是把手中的托盤重新置於那茶案上,而後是伸出手替人輕輕揉起兩邊的太陽穴。
她的力道不輕也不重,倒也很是舒緩。
許氏便這樣由人按了有一會功夫,等到那折起的眉心消落了,她才輕聲說道:“好了。”等這話說完,她便坐直了身子睜開眼,待瞧見身旁侍立著的不是知夏也不是知秋,許氏先是一怔,跟著是驚疑一句:“晏晏,怎麼是你?”
她說完這話便握著霍令儀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而後才又繼續嗔怪說道:“你這丫頭,這些活且讓知夏她們去做便是,沒得累壞了身子。”
霍令儀聞言,麵上的笑卻是又多了些,她任由母妃握著她的手坐在了塌上,眼瞧著她麵上的嗔怪,便又柔聲說道:“女兒又不是瓷器做得娃娃,哪裡這麼容易就累著了?”她話中笑意很深,而後是從那托盤上取過湯水朝許氏那處遞去,跟著才又問了一句:“我聽知夏說,舅舅家送來了信,可是出了什麼事?”
許氏剛接過湯碗,聞言那先前才消落的眉心卻是又跟著折了起來。
她也未曾飲用這湯水反而是擱在了一旁,而後是把那封信遞予霍令儀看,口中是道:“是你表姐的婚事…”等這話一落,許氏的喉間卻是又漾出一聲歎息,跟著才又一句:“你舅母遞了信來,說是宣王向你舅舅提親。”
宣王向舅舅提親?
霍令儀聽得這話也是一怔,她接過那封信細細瞧了一遭。
那信中也不過寥寥幾句,隻不過是簡單得把這樁事說了一回…她瞧了沒一會功夫也就看完了。不過她還是未曾抬頭,隻依舊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那信上的字,前世她雖然不怎麼理會舅舅家的事,不過表姐的婚事?
霍令儀想到這,眉心卻是又跟著擰了一回。
她記得前世表姐一直到她墜入懸崖死的那日,都不曾見她嫁人…其實表姐早年也是有過一門親事的,對方雖然不是公侯門第,卻也算得上是書香世家。
霍令儀記得那位公子姓江,不拘是為人還是品性都是不錯,隻是命不好。原本他與表姐的婚事是定在前年,彼時表姐也剛過及笈,那該走的章程大多也都走了一遍,隻是還不等表姐進門,那位江公子卻突然死了,雖說後頭江家遣人說是因為這位江公子有舊疾,可這城中卻還是起了不少流言。
流言蜚語,自是說得越玄乎越有人聽。
那會燕京城中的人便都說是表姐的命數不好,若不然怎麼以前也沒見那位江公子出事,偏偏等她快要進門就出了這樣的事。
因為這樁事,這兩年來,也就沒人再給表姐提親。
如今宣王竟然向表姐提親?這可是前世未有過的事。霍令儀手握著那薄薄的一張信紙,心下的思緒便又跟著轉了一回,宣王此人,在這燕京城中的名聲也不算好,平日裡逗鳥走雞的,不是廝混在那煙花之地就是出沒於酒肆之中,如今快有二十歲在朝中卻沒有絲毫建樹。
不過霍令儀還是覺得此人並不簡單,倘若他當真隻是一個風流紈絝,又豈能在秦後和太子的眼皮底下好生活了這麼多年?
霍令儀想到這便抬了眼朝仍舊擰眉擔憂的許氏看去,她把心中的思緒一收,口中是問了一句:“舅舅同意了?”
許氏聞言倒是也回過了神,她搖了搖頭,口中跟著一句:“你舅母說還在商量,不過宣王再如何也是天家貴胄,他親自上門提親,你舅舅家又是那樣的處境想來也是不好拒絕的。”她說到這,喉間便又化開一聲歎息:“隻是宣王那樣的秉性,瑾初若當真嫁給他,日後還不知要受多少苦。”
“你表姐,哎——”
許氏左右也就這麼一個親侄女,自是希望她這一生都能夠好好的,偏偏她這位侄女樣樣都好,隻婚姻卻格外不順。早先定的婚事還未進門,未婚夫就死了,餘後這兩年提親的也都是些紈絝子弟,如今更是扯來了這位宣王…她想到這,眉宇之間的憂愁卻是又添了幾分。
這女兒家的婚事,一個不慎毀得便是一生,偏偏天潢貴胄,又豈是說拒絕就能拒絕的?
霍令儀看著她這幅模樣,心下卻是也跟著一歎。她把手中的信紙重新對半折了起來置於案上,而後才又輕聲勸起人來:“母妃也彆太擔心,這事說到底也還沒個底,何況舅母和表哥都是眼清目明的,想來他們心中應是也有一番計較的。”
待這話說完,她心下略一思索便又跟著一句:“母妃也許久不曾去看望舅母了,倒不如今兒個我陪母妃去一趟?我也正好和表姐說說話。”
許氏原本便打算午間去許家走一回,問問嫂嫂的意思。因此這會聽得霍令儀這番話,她便也未說什麼,隻是輕輕應了…而後便又讓知夏等人進來伺候洗漱。
…
等兩人到許家的時候,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的事了。許家早先就得了信,這會沈攸寧和許瑾初便站在影壁那處,眼瞧著馬車停下,她們便笑著迎了過來…兩廂一見麵,自是又好一會寒暄了。
而後,沈攸寧和許氏走在前頭,霍令儀和許瑾初便笑跟在兩人的後頭。
等到進了花廳,那茶點糕果也剛剛備下。
沈攸寧等幾人坐下,便笑著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知你慣來不喜歡吃甜的,這是前幾日你舅舅從外頭尋來的山楂,品相不錯,我便著人做了一盤山楂糕…酸甜適宜,你且嘗嘗。”
霍令儀聞言,麵上便又泛開了幾分笑意。她笑著從那盤子裡取了一塊糕點,而後是先嘗了半口,等到那股子山楂的酸甜味道在唇齒之間慢慢化開,她才笑著抬了一雙眉眼與人說道:“味道正好。”
沈攸寧聞言,麵上的笑意也越漸柔和了幾分。她從一旁的茶案上取過茶盞,一雙柔和的眼睛是朝霍令儀看去…她也是有一段時日未曾瞧見過霍令儀了,如今眼瞧著她較起往日越發長開的眉眼,心下還是忍不住閃過一份驚歎。
倒也怪不得李三爺那樣的人物也會求娶晏晏,即便是她們這些女人家瞧著這樣一幅花容月貌也不免動心。
不過好在是那位李三爺…
沈攸寧的心下是又閃過幾分慶幸,當初她還擔心晏晏模樣長得太好,日後還不知要生出什麼樣的事來。如今有那位李三爺和李家的庇護,隻怕這燕京城中也不會再有人打她的主意了…
沈攸寧想到這,麵上的笑意便又多添了幾分。她收回了眼,而後是重新低垂著一雙眉眼飲下一口盞中茶,跟著才又朝許氏瞧去。
她心中明白許氏今日是為何而來,因此這會等擱下了茶盞便與許瑾初說道:“我和你姑姑在這處說話,你們坐著也怪是無聊的,且領著晏晏去外頭走走吧。”
許瑾初聞言便輕輕笑著應了一聲,她那張如銀盤般的白皙麵上依舊掛著一抹素日的溫和笑,等又朝許氏也打了一道禮,便擰頭朝霍令儀看去,眉目含笑、語氣柔和:“晏晏,我們走吧。”
霍令儀見此也未多言,她自是知曉舅母和母妃有話說,何況她也有話和表姐說。
兩人一道往外處走去,四月的日頭雖然溫和,可這頂著大太陽在院子裡走著也怪是沒意思的…因此兩人也隻是在外頭走了一圈便去許瑾初的閨房了。
許瑾初的閨房一如她的性子,很是雅致。牆上掛著字畫出自許瑾初自己的手筆,那一扇六麵屏風用得是雙麵繡,也是出自許瑾初的手筆。
再往裡頭走去,便是一排書架,上頭放著滿滿一架子的書,眼往東邊瞧去便能見到臨窗的那處還擺著一架古琴,和一個尚未完成的繡繃…
許瑾初任由霍令儀打量著屋子也不曾說話,等丫鬟們上了茶點,她便讓她們都退了下去,而後便坐在軟塌上握著一盞茶笑瞧著人。
霍令儀耳聽著眾人退下便也回了身坐到了軟塌上,她的手中也握了一盞茶,茶蓋半揭,卻也不曾喝。氤氳之氣模糊了眉眼,而她卻依舊這樣握於手中,卻是又過了一會,她才抬了臉朝許瑾初看去,口中是一句:“舅母送來的信,我也瞧見了。”
她這話說完,是又稍稍停了一瞬,而後才又問人:“表姐是怎麼想的?”
許瑾初聞言,握著茶盞的手卻是一頓,不過也隻是這一會的功夫,她的麵上便又重新掛了笑意。她是飲下了一口熱茶,而後便握於手中笑看著人:“婚姻大事,素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等前話一落——
許瑾初便把手中的茶盞置於案上,跟著是握了一方帕子拭了回唇角,而後才又繼續說道:“我沒有什麼想法。”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目一直都掛著溫和的笑意,就連聲調也未有什麼變化,隻是心中卻還是想起了上回宣王來家中時的情景。
宣王來得那日,她正如往日那樣坐在屋中繡著女紅,丫鬟匆匆打了簾子跑了進來把這回事說了一遭,道是“宣王來家中提親了”。
那個時候,她的確是怔住了。
她和宣王並無幾麵之緣,私下更是連一句話也未曾說過,因此許瑾初的確是未曾想到他會這樣上門來提親。
而更令她驚奇的卻是,宣王提出要見她一麵。
這原本並不是一件合乎常理的事,隻是父親卻還是同意了…旁人皆道父親紈絝糊塗,可她心中卻明白,即便父親再是紈絝再是糊塗也絕對不會胡亂折騰她的婚事。這兩年來,不是沒有人向她提親過,隻是那些人要麼就是紈絝子弟,要麼就是品行不好,父親從來都是二話不說就把他們打出去的。
因此父親能同意宣王見她,許瑾初心中的確是有些驚奇,不過驚奇歸驚奇,父親既然同意,她自然也不會舍了他的麵子。
許瑾初記得那日宣王就站在一株杏花樹下,他穿著一身紫衣錦服,大概是聽到聲響便轉身朝她看來,手中還握著一枝剛剛折下的杏花…宣王周承澤在這燕京城中名聲響亮,除了那紈絝風流的事跡,另一樁便是因為他的容貌。
周承澤麵容俊美,甚至到有些雌雄莫辨的地步。大抵女兒家都免不得被那樣一副容貌所吸引,隻是許瑾初卻素來不喜這樣的相貌,她喜歡的郎君應該是同哥哥那樣,生得清雋儒雅,端得一副好風骨,而不是這樣一個成日遊走於酒肆軟玉之地的風流子弟。
因此那日,許瑾初瞧見宣王,無論是麵上還是心底皆無什麼變化。
她離人幾步之地便停了下來,而後是與人行了一道禮,禮數周到,語句平和,喚人一聲“王爺”。
“許二姑娘…”
那是周承澤頭一回喚她的名字,他微微低垂著一雙眉眼,眉眼含笑,語調微微勾起,憑得又是多添了幾分勾人的纏綿。能讓這燕京城風月場所中的佳人們翹首以盼,周承澤除了那一擲千金的手筆,自然還有他本身的魅力,如他的那幅好相貌還有那勾人的纏綿調。
隻是許瑾初卻還是忍不住折起了眉,這樣的輕狂,倒讓她頭一回質疑起父親的決定了。
大抵是不喜歡周承澤那副做派,許瑾初也是頭一回肅了麵容與人說起了話:“我知王爺為何而來,隻是王爺大概不知道,我曾有過一門親事…這城中眾人皆道我命數不好,易克夫君。”
她以為說出這樣的話,那位宣王也總該走了,說到底那樣的風流貴胄又豈會真正有心?不過是閒來無事來尋她的樂子罷了。何況這城中女子不少,縱然宣王的名聲不好,可要嫁予他的名門貴女卻還是有不少。
可許瑾初卻未曾想到——
那個男人聽到那番話卻隻是輕輕笑了笑,他仍舊垂眼看著她,口中是跟著纏綿一句:“那倒是巧了,本王的命數也不好,倒不知你和我之間,誰又會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