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 錦瑟齋。
屋中燭火很是通明, 許氏眼看著坐在身邊握著茶盞依舊閒適的霍令儀,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你當真要去?”
待這話說完,她把手上還未完成的衣裳擱在繡簍裡,跟著是又說了一句:“你柳家伯母未曾給咱們家下帖子為得就是避嫌,雖說你和信芳如今各有婚配,平素也無往來, 可此番去難免又要生出幾分是非來。”
霍令儀聞言便把手中的茶盞擱於茶案上,她握著一方帕子拭了拭唇角,而後才又擰頭朝許氏看去, 待瞧見她眉宇之間的擔憂便又輕輕笑了笑:“安平公主親自給女兒下了帖子, 到底是天家貴胄,難不成女兒還能不去?”
許氏聽得這話, 握過霍令儀的手輕輕拍了一拍,紅唇一張一合到最後也隻能化作一聲歎息。早年她對周承棠也是有幾分好感的,畢竟周承棠能言善道又是晏晏的好友,可上回彆莊的事已讓她心下不喜, 此次又下來這樣的帖子…也不知她心中是怎麼想的?
不過勸阻的話終歸還是說不了了——
許氏心下是又歎了口氣, 而後便握著霍令儀的手說道:“等到那日, 你便依著時辰去恭賀一聲, 也不必久待…等恭賀完便早些回來。”
霍令儀自是一一點頭應了, 眼瞧著她麵上仍舊未消的擔憂,便又笑挽著人的胳膊說了一句:“您也彆擔心,大庭廣眾之下, 又是她的大好日子,自然不會行出什麼事來…至於旁人,她們素來是聰慧的,自是知曉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說到底,如今她有李懷瑾撐腰,那些人即便有再多的話語也不敢拿到明麵上來與她說道什麼。
許氏聽到她的話中意,倒也鬆了幾分擔憂,她伸手輕輕點了點人的額頭,旁話卻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又細細囑托了人幾句,而後便讓人早些回去歇息了。
…
自打入了夏,這天氣倒是也跟著越漸溫熱了起來…因著周承棠今日是從皇宮出嫁,餘後還得和柳予安在燕京城的主街上遊走一番,等她到柳家的時候也得傍晚時分了。因此霍令儀倒也不著急,她好生睡了一個午覺,餘後便握著一本書坐在軟榻上看著。
隻是她不著急,身邊的幾個丫頭卻沒個鬆閒的,又是拿著熏香熏著她今日要穿得衣裳,又是細細在裡頭準備著發釵佩飾等物,端得是一副好大的陣仗。
霍令儀瞧著她們進進出出,終歸還是落下了手上的閒書,她仍舊蜷著腿靠坐在貴妃榻上,口中是跟著笑說一句:“不過是去道一聲恭賀,哪裡需得這樣的陣仗?若不知曉的,隻當今兒個是我出嫁不成。”
紅玉聽得這話便停了手上的活,她素來是個能言善道的,聞言便道:“您這話說得不對,就是因為今兒個是那位的婚事,咱們才不能落下乘…”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替人重新續了一盞茶,而後才又跟著一句:“那位給您下帖子的心思,不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嗎?”
她這話一落——
霍令儀還未曾開口,杜若卻已打了簾子走了進來斥了她一聲:“哪裡學來的渾話也敢拿到主子跟前說?”她這話說完,便又走到霍令儀跟前打了一禮,跟著是又說了一句:“不過紅玉這話糙理不糙,那位是個什麼心思,您還不知?”
“今兒個柳家必定有不少人看好戲,您就好生打扮一番讓他們瞧瞧,讓他們知曉您如今呐樣樣皆好,省得他們總胡亂臆測什麼。”
杜若這話是個什麼意思,霍令儀自是明白的,這世上的人但凡隻看不慣什麼總能擇出千百個理由,就算如今她和李懷瑾定了親,那些人明麵上各個恭維奉承,可私底下能說道的東西卻也有不少…
杜若眼瞧著霍令儀眼中的鬆動,便又跟著一句:“還有那位柳世子,咱們也得讓他明白,沒得他總是做出些不本分的事來——”自打上回柳予安在外頭攔了她們的馬車,杜若對他已是越發沒有好感了。
當日若不是李三爺恰好路過,還不知他們該怎麼解決呢?倘若那日有旁人瞧見,再把這樁事傳得出去,他柳世子最多也不過落個風流名聲,可那些臟言汙語不還是得她們郡主受著?
杜若想到這,眉眼之間便又多了幾分厭惡,隻是瞧著霍令儀的時候便又軟和了語調繼續說道:“這會時辰也差不多了,您呐就好生坐著,至於旁的,奴和紅玉來操持便是。”
紅玉聞言也忙跟著點了點頭。
霍令儀眼瞧著她們這幅模樣倒也不再說什麼,她把手中的書一合,而後是擱在了那案上,卻是準了她們的意思…她和周承棠之間早就撕破了臉麵,既然周承棠敢給她下帖子,她自然也無需擔心會不會落了她的臉麵。
何況——
霍令儀想起前世和柳予安的婚禮上,周承棠居高臨下看著她時的模樣…如今歲月翩躚,事物更迭,她倒也不介意周承棠再多恨她一點。
兩個丫頭見她這幅模樣,自是喜上眉梢,她們一麵是差了小丫頭進來,一麵是取了先前用清宜香熏過的衣裳重新替人換上…等到一概弄完,卻也到了霍令儀要出門的時辰了。
…
等到文遠侯府的時候,已是日頭西偏之際。
霍令儀即便坐在馬車裡,也能聽到外頭的喜慶歡鬨聲,鞭炮聲剛剛消下,卻是新娘已進門了,此時那門外除了那禮樂之音便是眾人的恭賀聲…她聽著這些聲音的時候,麵上倒是難得又顯露出了幾分恍然的神色。
她伸手稍稍抬了半邊車簾往那處瞧去,高高懸著的那塊文遠侯府的門匾上頭置著紅綢,就連那朱紅大門上也各自貼著“喜”字,一副數不儘的歡喜模樣…卻是讓她想起當年嫁給柳予安時的情景。
彼時她也是帶著滿懷希冀,由柳予安牽著踏過這道門檻。
那個時候…
她滿心以為未來的生活是美好的,哪裡想到跨過這道門檻,得來的卻是那樣的結果。
杜若眼瞧著霍令儀麵上的失神模樣,便又輕輕喚了她一聲,等到她回過神來才又跟著輕聲一句:“郡主,咱們也該進去了。”
霍令儀聞言便也斂儘了心下的那副思緒,點了點頭。如今外頭的喧囂聲逐漸遠去,卻是眾人已進了門,馬車便又往前去了些,等直直停到了文遠侯府的門前,她才由杜若扶著走下了馬車…
門前的管家原本已打算進門,眼瞧著又來了一輛馬車便又抬了笑臉迎了過來。
隻是眼瞧著走下來得竟然是霍令儀…
管家臉上尚還掛著的笑意卻是瞬間僵住了,不過也就這一瞬他便回過神來,他仍舊朝人迎了過來,待恭恭敬敬打過一道禮才開了口:“您,您怎麼來了?”他記得清清楚楚,信王府那處,他們可是一張帖子也不曾遞啊。
既如此,這位扶風郡主今日來是想做什麼?
霍令儀瞧著他這幅模樣,麵上也沒有多餘的神色,聞言也未曾開口…倒是杜若聽著這番話,折起了眉心,她清麗的麵上此時是一番肅容,聞言便沉聲說道:“柳管家這話是什麼意思,今兒個你家世子和安平公主成婚,郡主自然是來賀喜。”
她這話一落便把手中那一道用金箔紙鑲著邊的折子遞給了人:“好好瞧瞧,這可是你家世子夫人親自給咱們郡主送來的折子。”
那管家聞言忙接過了折子,等瞧清折子上的內容,他便忙又恭聲一句:“是小的著眼了,您快請進…”等這話一落,他是又喚人過來,卻是讓人領著霍令儀主仆往裡頭走去。
待瞧不見霍令儀主仆的身影,管家便又喚過一個腳程子快的小廝過來,是讓人抄著小路先去和夫人說道一聲。
侍立在門前的小廝見他發完了話,才又靠近人低聲說了一句:“您說,咱們那位世子夫人是什麼意思?”
“主子的事也是你能臆測的?還不快去做事?”
等這話說完,管家便邁步往裡頭走去,隻是眼瞧著手中握著的這一道鑲金折子,他的心下是又化開了一聲歎息…這位世子夫人剛進門就鬨騰出這樣的事來,隻怕日後柳家也是沒個太平了。
…
馮氏正在花廳待客,她素來是個長袖善舞的,一言一句裡便把場合活泛了起來。如今耳聽著眾人的恭維奉承聲,即便她素來擅長做表麵功夫,此時也有些難掩心下的得意…自己兒子總算是娶到這位安平公主了。
她想著先前跟著送親隊伍一並抬來的嫁妝,到底是他們大梁唯一一個公主,足足一百六十抬嫁妝,件件樁樁都是再好不過的東西。
她想到這,眉眼之間的笑意卻是又深了幾分…
不過馮氏慣來是個會偽裝的,這幅笑意也隻是剛剛抬起便又斂了個乾淨,隻依舊掛著一道端莊大氣的好模樣,聽著那些奉承聲也不過笑說道:“好了,你們可彆再抬舉我了…”等這話一落,穿著一身蔥綠比甲的芷湘卻疾步走了進來,隻是眼瞧著屋中這幅場景,她是斂了麵上的慌亂,重新緩了步子朝馮氏走去。
等走到馮氏跟前——
芷湘是照舊與人打了一道禮,而後便貼著馮氏的耳朵把外間傳來的消息與人說道了一番。
馮氏耳聽著這一句,握著茶盞的指根便又收攏了幾分,就連麵上原先還帶著的笑意也跟著斂了個乾淨…不過也隻是這一瞬,她便又恢複了如常,眼瞧著眾人看過來的眼神,她便柔聲說道:“外頭有些事需要我去操持,你們且先在這處坐會。”
等這話一落,她便把手中的茶盞擱在茶案上,而後是同眾人欠身一禮,跟著便往外走去。
今兒個馮氏是主人家,眾人自然也不會說道什麼,隻是眼瞧著她比起往先慌亂不少的步子,她們心下免不得還是起了一份心思…外頭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竟讓這位侯夫人如此著急?
…
小侍在前領路…
霍令儀便由杜若扶著往前走去,她們走得是九曲長廊,這條長廊通內外兩院,隻是較為偏僻,平素倒是鮮少會有人過來…旁人不知曉,可霍令儀對這柳家再是熟悉不過,自然知曉這小侍繞得是遠路。
杜若素來跟著霍令儀,自然也知曉小侍所為。
她擰著眉心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跟著一句:“郡主…”
霍令儀聞言卻隻是搖了搖頭,她也未曾言語,隻拍了拍杜若的手背,而後便依舊邁了步子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