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1 / 2)

建昭二十二年, 五月。

建立在烏衣巷中的宣王府今日好生熱鬨, 朱紅大門大開著,迎來走往不少人,卻是來恭賀宣王喜得麟兒。宣王在朝中雖無什麼建樹,可到底也是天家貴胄,何況這個孩子若當真論起來還是如今天子的頭一個孫兒,前幾日天子高興往這宣王府中賞賜了不少好東西, 其餘人等自然也有樣學樣,各個攜了好禮上門恭賀。

外頭老少爺們說著官麵話,東麵正屋內也圍坐了不少貴人, 此時正在笑逗著那個穿著繈褓的小兒。

小兒剛剛出生才滿三天, 大多都是睡著的,隻是他生得一副好模樣, 即便眯著眼睛打個嗬欠都能惹來一堆笑聲,自是好一番熱鬨。

許瑾初穿著一身常服靠坐在床上,她的額頭上戴著一塊抹額,銀盤似的麵容較起往昔瞧著也圓潤了些許, 此時正笑盈盈得看著那處…等到丫鬟上了湯茶, 她握於手中跟著才又擰頭看向坐在跟前的少女。

眼前的少女穿著一身翠綠色的春衫, 滿頭青絲被綰成一個如雲髻, 頭上隻簪了一支用白玉製成的祥雲簪, 身上除去在腰間佩著香囊玉環便再無其他飾物了…相較兩年前,少女不僅是身形還是容色都長開了許多。

不必什麼太過繁複的裝扮,隻這樣簡簡單單的一番打扮, 便已讓人覺得心下一動。

少女正是霍令儀,此時她也滿麵笑容瞧著小兒那處,察覺到許瑾初一直盯著她看便笑著轉過身來。

霍令儀的手中亦握著一盞丫鬟新奉上來的茶盞,眼瞧著許瑾初,唇邊便又綻開一個笑容,口中亦跟著柔聲一句:“怎麼了?”

“沒事…”

許瑾初說話的語調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她雖然說著沒事,一雙沾著笑意的眼睛卻照舊看著霍令儀…待瞧見霍令儀越發彆扭起來的麵色,她才又放柔了聲調繼續說了一句:“這時間過得真快,轉眼的功夫,你也到了該除服的日子了。”

霍令儀聽得這話,眉眼之間倒也又添了一抹笑意。

隻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許瑾初又放低了聲調說了一句:“李三爺也總算是苦儘甘來了。”

許瑾初這話雖然說得輕,可霍令儀自是聽了個全,她掀著一雙桃花目眼瞧著許瑾初麵上那一副遮掩不住的揶揄味道,還是忍不住羞紅了臉,連帶著聲調也多了幾分嗔怪:“都說夫唱婦隨,表姐自打成親後,也學了宣王的模樣,當真是越發不正經了。”

霍令儀這話倒也說得不假——

往日的許瑾初雖然瞧著溫和大度,可到底少了幾分人氣,自打去歲嫁給周承澤後,卻是比往日鮮活了許多。

霍令儀看著許瑾初眉眼之間的笑意,不免想起當日表姐嫁給周承澤的時候。彼時,這燕京城中還有不少人看他們的笑話,一個是天家貴胄裡的風流紈絝,一個是落魄公府裡命數不好的小姐,這兩人成婚自然引起了好一番熱鬨。

有說周承澤這樣的風流貴胄隻怕沒個幾日又該廝混到那煙花柳巷中,也有說許瑾初這樣的命數也不知日後又會折騰出什麼事來…就連霍令儀這心中委實也是有幾分擔憂的,她心中雖然覺得那周承澤並非明麵上瞧著的那般風流,可私下總歸還是有幾分擔憂,又怕表姐受冷遇又怕她過不好。

可如今歲月過了一年多——

這兩人不僅沒生出什麼事,反倒是比往日還要如膠似漆。

霍令儀想到這,麵上的羞赫與嗔怪倒也消了個一乾二淨,僅剩的卻是一抹由衷的祝福。

許瑾初素來聰慧,眼瞧著霍令儀麵上的這幅神色,心下便明白了個大概,她也未曾說話,眉眼之間的笑意卻是又添了幾分。當初她嫁給周承澤的時候,心下也沒有多餘的感覺,於她而言,周承澤不過是她日後的夫君,隻要他日後不胡亂行事,她自然會守著妻子的本分好生敬著他。

可是——

她握著茶盞的指根輕微一動,卻是想起這一年多來的相處光景。

原先還未進府的時候,許瑾初以為就周承澤那番名聲,府中自然會有不少女人。可等她進府之後才發現,這偌大的宣王府中卻是連個女人也不曾有,管家說是周承澤怕那些人擾著她,索性便在成婚前就把那些女人都打發了出去…這樁事是真是假,她不知道,隻這番做法的確是給了她不少臉麵,父親就母親一個人,哥哥又是潔身自好的。

她雖然不喜歡周承澤,可自然也不希望這府中成日圍繞著那些鶯鶯燕燕的聲音…

沒得這府中不時就得生出不少事來。

而婚後的日子,周承澤也的確如當初婚前與她保證的那般收斂了性子,他不再像往日那般去那煙花柳巷,也不再跟著一堆狐朋狗友走雞逗鳥。前段日子還跟陛下謀了個差事,雖說依舊沒什麼建樹,可好歹也有幾分模樣了。

許瑾初想到這,眉眼之間便又多了幾分笑意,她如今歲月無憂,麵上自然常掛笑容。她握著手中的湯茶飲用了一口,而後是又重新調整了一個位置,跟著便掀了眼簾朝那院中看去,木頭窗欞外的一片院子裡種了百來株杏樹,此時團團簇簇圍繞在一道,當真是數不儘的好風光。

嫁給周承澤的這一年多來——

他從未不曾給她氣受,不過倒是也同她黑過一回臉。

彼時她剛剛懷孕不久,因著是雙身子自然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與周承澤同房,許瑾初思來想去索性就稟著妻子的義務做主給他抬了兩個通房,這本就是一樁尋常事,大戶人家哪個大婦懷孕不這樣做?何況周承澤那人晚上最是消停不了,難不成還讓他去外處解決不成?

哪裡想到那日周承澤下朝回來後,卻是破天荒得與她黑了一回臉,連帶著對底下人也發了好大一通火。

即便已過去許久,許瑾初卻還記得那日,那日周承澤把下人趕走後便緊緊箍著她的手腕,把她逼在塌上,黑著臉與她沉聲說道:“給我女人,把我的東西搬到正院,許瑾初,你可真是好樣的。”

她素來聰慧,那次卻是生平頭一回弄不明白。

她不明白周承澤生得是哪門子氣?

到後頭還是母親來家中探望她察覺到不對問起緣故,才與她笑著說明了緣由。

隻是那個時候,即便知曉了原因,許瑾初還是有幾分怔楞…可如今,她卻已明白了,原來那個風流貴胄也不似傳說中的那般。

這世間萬物,人心如何,終歸還是得自己親嘗一遍才知曉。

霍令儀看著許瑾初麵上的恍然神色,便又輕輕喊了人一聲,待瞧見她回過神來才又問道:“表姐在想什麼?”

許瑾初的麵上仍舊掛著一抹笑意,聞言也隻是輕輕笑說了一句:“沒什麼…”待這話說完,她還想開口與人說話便聽到簾外傳來一聲:“安平公主到。”

這話一落,屋中卻足足靜了有一瞬的功夫。無人說話,大抵是誰也未曾想到那位安平公主今兒個也會過來,就連許瑾初也未曾想到…周承棠和周承澤雖然同為天家子嗣,可平素卻鮮少有來往,何況她和晏晏這樣的表親關係更是讓周承棠所不喜。

這一年多來,她們除去在宮宴上見過幾回麵,私下卻從未見過。

今次這洗三的帖子雖然照常送了,可許瑾初心裡明白憑著周承棠那個性子絕對不會登門,倒是未曾想到她今兒個竟然來了。且不管她心中是怎麼想的,如今人既然已到了門口,許瑾初自然也不好再多思多想…她把手中的湯茶擱在案上,而後是朝那塊錦緞布簾瞧去。

簾子已被人打起,走進來一個身穿黛紫色春衫的女子,正是周承棠。

周承棠如今也有十九歲了,較起往昔倒也越漸明豔了不少,此時她梳著一個婦人頭,無論是衣飾還是妝容都是細細打點過得。她甫一進來,屋中便齊齊朝她打了禮,口中是跟著一句:“請安平公主安。”

周承棠聞言也不曾說話,她仍抬著一雙鳳目卻是把屋中循了一遍,而後是看著那個半跪在拔步床前的綠衣女子。

屋中鶯鶯燕燕有不少——

可周承棠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霍令儀,相較屋中的其他貴女,霍令儀今日這一番打扮並不算精細,反而還有些尋常,可這個女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無論裝扮與否,都能讓人一眼就看到她。

自打成婚後,周承棠也就鮮少見到霍令儀了…這燕京城的圈子說大不大,自然知曉這兩人不和,偏偏這兩人又是都得罪不起的,平素就算請宴也鮮少會同時給兩人遞帖子,沒得這兩人來了又生出不少事來。

好在霍令儀素來是不喜歡這些宴會的…

這兩年來,除了李家操持過幾回宴會,她平素也都是待在家中。

因此要真說起來,今日還是成婚後,周承棠頭回如此近的瞧見霍令儀…相較兩年前,如今的霍令儀自是又明豔了許多,翠綠衣衫掩不住一段好身姿,微微低垂的麵容即便不妝不點也已是傾城之色。

周承棠眼瞧著霍令儀這幅模樣,放在宮人胳膊上的手還是攥緊了幾分,就連目中的那幾分暗色也沉了不少,她什麼話也不曾說,隻依舊一錯不錯得看著霍令儀。

屋中人半跪了許久也不曾聽人說話,心下免不得是生了幾分責怨,到後頭還是宮人輕輕牽了牽周承棠的袖子才讓她回過神來。周承棠斂儘了麵上的情緒,而後是收回了落在霍令儀身上的目光,跟著才又朝眾人笑道:“都快起來吧。”

待這話說完,她便由宮人扶著朝許瑾初走去,路過霍令儀的時候她也不曾遞眼過去,隻是笑看著許瑾初,溫聲說道:“嫂嫂身子可好?我先前剛去宮裡拜見母後,母後還托我來同嫂嫂問安。”

“勞公主關心,我很好…”

許瑾初麵上仍舊掛著素日的笑,聞言是朝人欠了欠身,跟著才又一句:“原是我該去探望母後,隻是還在月子裡也不好走動,隻能等過些日子再去同母後請安了。”

“嫂嫂可千萬彆這麼說,您如今可是咱們的大功臣…”周承棠由宮人扶著在那圓墩上坐下,等前話一落便又跟著笑道:“我那小侄兒在何處,且抱過來讓我好生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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