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燕京城中皆是一片喜慶模樣,無論是那大街小巷,還是那內宅外院,都被裝飾一新,卻是在等待新年的到來。
而就在這樣的日子,文遠侯府柳家卻是又傳出了一道喜事,近些日子,柳家時不時就傳出些什麼事,打前頭那位戚氏進府的事還沒個消停,這會卻是又傳出安平公主懷孕的消息。
安平公主懷孕,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時之間自是紛紛有人上門拜訪送禮,就連宮裡的那兩位也送來了不少好東西。
而那茶館、酒樓中自是又開了幾道戲折子,卻是說這位柳大人當真好命,如今不僅前程似錦,還坐擁嬌妻美妾,這福運隻怕沒幾個人能比得上。
霍令儀聽到這道消息的時候,正在翻看一本話本,耳聽著杜若的這一聲稟告,她卻是有片刻得怔楞…她的確未曾想到,周承棠竟然會想出這個法子。
這一回,她還當真算得上是兵行險招了。
她仍舊翻看著手中的話本,卻是過了有一會功夫,才淡淡說道一句:“那人現在如何?”
杜若聽得這話便輕聲回道:“雖然傷及幾處要害,倒還活著,將養了這麼些日子,倒也恢複得差不多了,您是打算現在…”
霍令儀聞言卻隻是一句:“把人交給戚氏,看她是個什麼打算…”柳家的事,推波助瀾就已足夠,她可不想走得太近,免得也沾了那一身腥…書瞧得累了,她索性便合了話本置於一側,而後才又揉著眉心說道:“明日去清平寺的東西準備得如何了?”
年關將近,她也該去見見父王了。
“都備好了,還拿了一壺王爺舊日裡愛喝的酒…”杜若這話說完,眼瞧著霍令儀較起先前低沉了幾分的麵色,卻是不再往下繼續說道了。
霍令儀容色寡淡,她的雙手交握放在小腹上,一雙眼卻是朝那覆著白紗的木頭窗欞外看去,寒冬臘月,隱約還能瞧見外頭的點點紅梅…耳聽著杜若的輕稟,她抿著紅唇也不曾說道什麼,眉眼之間卻是顯得有幾分低沉。歲月過得太快,這一轉眼的功夫,父王離開這個人世也有三年多的光景了。
這世間萬物瞬息萬變…
如今這天下,又還有多少人曾記得父王的英名?她想到這卻是又歎息了一聲。
…
翌日。
清平寺中,馮氏扶著周承棠走下馬車,一麵是叮囑人小心些…她心下高興,麵上也是一副未加遮掩的笑意,連帶著聲調也是極為柔和的:“小心些,昨兒夜裡才下過一場雨,這地還滑著。”
等前話一落——
她是又跟著一句:“等過會,我們先去給佛祖上柱香保佑你這一胎平平安安,再去住持那頭聽他講經。”
周承棠聞言,倒是也未像往日那般倨傲,反倒了柔和了語調說道一句:“一切都聽母親的。”
馮氏聽得這話,麵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幾分,自打周承棠懷了身孕後,倒是比以前好脾氣了許多。她扶著周承棠繼續往前走去,心中卻是想著…若是早知道周承棠也會懷孕,那麼當日戚氏那樁事,倒也沒有必要這般惹她生氣了。
說到底周承棠的孩子才是他們柳家的嫡子嫡女…
往日周承棠沒子嗣,戚氏那一胎自是成了寶,可如今周承棠懷孕了,戚氏那一胎卻難免有幾分尷尬了。
早些時候,馮氏便已讓戚氏從自己的抱廈處移出去了,如今便安置在內宅的一處偏隅,照著姨娘的身份添了幾個伺候的人,平素卻是鮮少見她…就連今兒個來這清平寺中上香還願,馮氏也不曾遣人喚她。
等走到正殿——
馮氏便讓人去交了香油錢,而後便又帶著周承棠上了幾炷香…臨來要去住持那處的時候,她是瞧了眼身後的柳予安,口中是笑說道:“信芳,你若不想去便先回禪房歇息吧。”
柳予安聞言倒也不曾推卻,隻是朝馮氏打了一禮,而後便轉身朝另一條小道走去。
周承棠眼瞧著柳予安離去,心下難免還是有幾分不舒服…自打她懷孕後,柳予安倒是時常陪著她,今日還特地陪了她一道過來,可這男人的心卻是越發讓她摸不透了。不管是戚氏的孩子,還是她肚子裡這個孩子,她好似從未在他的麵上瞧見過什麼欣喜之色。
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馮氏眼瞧著她一直未曾走動,便問道:“安平,怎麼了?”
周承棠聞言倒是回過幾分神來,她笑了笑,口中也隻是說了一句“沒什麼”,而後便跟著人的步子繼續往前走了。
…
柳予安一路經大殿往外走去,今日來寺廟的人雖有不少,可此時大多都去住持那處聽人念經了,倒顯得這清平寺驟然安靜了下來…知客僧見他過來,原想替他引路,卻也被他推卻了。
左右這四麵八方都是一樣,他也不過隨處走走罷了。
不知走了多久——
柳予安瞧累了景致,原是想回禪房消息,剛剛轉身便瞧見迎麵走來的主仆兩人…正是霍令儀和杜若。
寒冬凜冽,而那一道紅色身影於這天地之間卻鋪展開幾分鮮活。柳予安這剛邁出去的步子卻停下了,他什麼話也不曾說,隻是遙遙看著不遠處的那道身影…自打她成婚後,他便再未見過她,卻未曾想到,臨來這一見卻是在這清平寺中。
她看起來比以往更加明豔了,大抵是婚後過得閒適,就連眉宇之間的笑意較起以前也好似多添了幾分。
她,過得很好。
柳予安的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心下卻還是閃過幾分意味不明的情緒…他明明希望她過得好,可當真瞧見她這般,他卻又難以開心。
他心中的思緒仍舊未曾停歇,步子卻已往人那處走去,等走到霍令儀跟前,他卻是又細細瞧了一回她,才柔聲開了口:“晏晏。”
聲音如故,麵容如故,好似歲月從未更變,他和她依舊是往日那般。
霍令儀未曾想到會在這處遇見柳予安,她可記得這個男人最是不信這些了。她瞧著柳予安越走越近,又聽得這話,原先麵上的舒適卻是斂了幾分…她什麼也不曾說,隻是攏著眉心瞧著人,卻是過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開了口,聲調不鹹不淡:“柳大人如今該稱呼我一聲李夫人。”
李夫人?
柳予安聽得這話,麵上的那抹溫和有一瞬的僵硬,他定定看著眼前人,卻未曾如她所願那般喚她,隻是依舊問道:“你可還好?”
霍令儀慣來不喜柳予安這幅模樣,端得是一副深情不過的模樣,可嬌妻美妾,他卻是一個也不曾少…她想到這便也懶得理會人,隻想轉身離去,隻是還不等她邁出步子便瞧見遠處走來的周承棠。
她看著周承棠麵上的那副陰沉,步子一頓,豔色的紅唇卻輕輕揚起,眼中也添了幾分似有若無的笑意。
周承棠走得快,自是沒一會功夫便走到了兩人跟前,她眼看著霍令儀這幅模樣,心下更是不喜,倘若不是柳予安在這處,隻怕她這會就該發作了。
隻是如今不是以前…
柳予安不喜歡她往日那副模樣,她想到這是又深深吸了一口,等平了心下的那份怒氣,才笑著走過去挽住了柳予安的胳膊。
等和柳予安同站後,周承棠便高仰著脖子瞧著霍令儀,恍若是在宣誓主權一般與人說著話:“李夫人也在呢。”
霍令儀聞言倒是朝人屈膝打了一禮,口中也不過是尋常的聲調:“請公主安,我來此處拜祭家父…”等這話說完,她是由杜若扶著站起了身,眼瞧著周承棠這幅模樣,她倒是難得與人笑說一句:“我還未曾恭賀公主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桃花目便朝周承棠的腹部瞧去。
周承棠眼瞧著霍令儀朝她腹部看來,不知為何,她的心中卻陡然生出幾分害怕,她總覺得霍令儀好似知道什麼…她想到這,原本的氣焰消下,心下的那股後怕卻襲上心頭。她不再理會霍令儀,隻擰頭朝柳予安看去,口中是柔聲說道:“夫君,母親先前讓我來找你,我們也是時候回去了。”
柳予安自打周承棠出現後,便又恢複成往日的那副模樣,聞言他也未曾說道什麼,隻是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他扶著周承棠往前走去,隻是在路過霍令儀身側的時候,眼瞧著她看過來的神色,他的步子還是有一瞬得停頓。
霍令儀見兩人離去,卻依舊駐足不動,她看著兩人遠去的身影,卻是過了許久才說道:“我倒是有些期待以後的日子了。”
她這話雖然未曾說全——
可杜若知曉實情,自是聽得明白,她依舊扶著霍令儀的胳膊,聞言也隻是柔聲說道:“隻是不知那位柳世子知曉此事後會是副什麼樣子?”
霍令儀聞言卻也不再說道什麼,她瞧著兩人轉出小道,等到瞧不見兩人的身影也不過說道一句:“誰知道呢?”
等這話說完——
霍令儀便也收回了眼,她轉過身子剛要往前走去,眼瞧著從另一側小道走過來的男人,她的麵上閃過幾分怔忡,而後卻是又化開幾道笑意。
杜若看著她這幅模樣,自是笑著往後退了幾步。
霍令儀提步朝人走去,等走到李懷瑾跟前,她是稍稍仰了幾分頭,口中也緊跟著一句:“您怎麼來了?”近些日子,李懷瑾朝中事務繁忙,平素就連歸家也比往日要晚上許久,因此這回來清平寺,她也未曾與他說,倒是未曾想到他會過來。
“今日內閣正好沒什麼大事,便過來接你…”李懷瑾聲調柔和,修長的指根撐在霍令儀的發上,卻是輕柔得拂過她微亂的青絲,等前話一落,他是又跟著一句:“何況我娶你這麼久,還未正式給霍大將軍上一炷香,委實不該。”
霍令儀任由他的指尖拂過額頭,冬日峭寒,李懷瑾的指尖卻是比那凜冽的寒風還要冷上幾分…她也未曾說道什麼,隻是笑著握過李懷瑾的手與他一道朝佛堂走去。
佛堂離此處並不算遠——
霍令儀似是想到什麼便擰頭朝李懷瑾看去,卻是笑說一句:“您說早年與父王有故交之情,倘若父王在天有靈,知曉您娶了我也不知該是什麼心情。”
她這話一落,是又笑盈盈得跟著一句:“父王往日對您最是敬佩不過了。”
李懷瑾聽著這話起初倒是有幾分怔楞,待瞧見她這一副笑盈盈的模樣,眉眼之間倒是也跟著化開了幾分笑意。他什麼也不曾說,隻是把她的指根藏於掌中,口中是跟著無奈又寵溺的一句:“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