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
長街上, 一輛用烏木而製的馬車中。
霍令儀擰頭朝坐在一側的李懷瑾看去, 眼瞧著他這一副閒適意,她的語氣還是添著幾分無奈:“其實您不用陪我特地去一趟的。”霍令德的婚禮,哪裡值得他親自走一趟?
何況早先李懷瑾為了救她也算是和周承宇撕破了臉麵,如今兩人雖然還維持著素日的關係,可這私下較起往日總歸還是有幾分不同的…即便霍令儀處在內宅,近來也時常有所耳聞, 道是周承宇和李懷瑾在朝中已有好幾回意見相左的時候了,連帶著往日那些恭維李懷瑾的一眾朝臣如今也有不少倒戈在周承宇那處,明裡暗裡也多有針對。
霍令儀隻要想到這, 又想著近些日子李懷瑾眉宇之間的疲憊, 心下還是免不得生出幾分疼惜。
他好不容易才休沐一日,還要陪著她東走西走得…
李懷瑾聞言便從那折子裡移開眼朝霍令儀看去, 眼瞧著她眉宇之間的輕愁,他是合了手中的折子擱於一處,而後便扶著霍令儀的腰輕輕替人捏了起來…月份越大,霍令儀的身子便也跟著顯懷了不少, 春日的衣裳雖然還有幾分厚實, 可還是能窺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他一麵揉捏著她的腰身, 寬厚的掌心是輕柔得覆在他隆起的小腹上, 口中是跟著一句:“我今日正好得空, 何況你如今身子重,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李懷瑾這話說完是又輕輕皺了回眉,他的手仍撐在霍令儀的腰肢上, 眼瞧著她較起往日還要消瘦幾分的下巴,是又說道:“都說孕婦易長肉,你卻是越發瘦了。”
霍令儀自打有了身子,起初是食如嚼蠟,不拘小廚房裡折騰多少東西,她卻是吃什麼吐什麼,倒是把去歲冬日才養起來的肉都跟著消磨儘了。如今胃口倒是開了許多,可這全身上下除了小腹這處多了幾兩肉,彆的地方卻是半點也不曾增長,倒也怪不得李懷瑾會有這麼一說了。
還不等霍令儀開口說話——
李懷瑾卻是又擰著眉心說道一句:“這孩子如此折騰你,想必日後也是個頑劣的…當真該打。”起初知曉霍令儀有身孕的時候,他的確是開心的,可這日子越久,眼瞧著她被折騰成這樣,他這高興卻化為了愁意。
十月懷胎…
這還隻是頭三月,等身子再重些,隻怕還有的難受。
李懷瑾隻要想到小丫頭要被這樣連著折騰十個月,就不免心生疼惜…他的確喜歡小孩,尤其是他們兩人的孩子。
可若當真這般難耐,他卻寧可不要這個孩子,小丫頭這般怕疼,往日他稍微重些力道就又哭又鬨,哪裡經得起那樣的疼痛?
霍令儀耳聽著這話,忙擰頭朝人看去,她張了張口,原是想說一回人,可看著他眉宇之間的這股子愁緒,那還未曾從喉間吐出的話語卻是又被她咽了回去…
霍令儀知曉李懷瑾這是心疼她,這幾個月她被折騰的翻來覆去睡不好覺,李懷瑾自是也沒睡好一覺,每每聽她喊一聲疼,他這眉心便跟著攏上一回,這才過了多久,他這眉心卻是比往日還要深上幾分。
她想到這,哪裡還舍得怪人?
霍令儀的心下輕輕歎了一口氣,她重新倚在人的懷裡,指根卻是稍稍伸出幾分,朝人那折起的眉心處輕輕揉去,是想替人撫平那一道折痕…她一麵輕揉著眉心,口中也是跟著柔聲一句:“您彆擔心,我已經問過吳大夫了,這都是正常的,何況如今我也開了胃口,等再將養幾月便能養回來了。”
“就怕您那會該嫌我吃得多了…”霍令儀這話雖是玩笑,卻也當真有幾分害怕,都說女人有身孕的時候,會變個模樣…她想起當初表姐懷孕的時候,月子越大,那身子便也變得越發臃腫起來。
或許是有了身子的緣故,霍令儀總覺得自己如今比起往日卻要多幾分愁緒,往日她對這幅容貌最是無所謂,可如今嫁給了李懷瑾,卻總想拿最好的一麵去麵對他。
李懷瑾聽得這話,便低垂著一雙眉眼朝霍令儀看去,眼瞧著她麵上的擔憂,他也未曾說話,隻是握過她放在眉心處的指根放在唇邊親了一口。
等察覺到她麵上顯露的怔忡——
李懷瑾手撐在她的腰上,眉眼卻是稍稍抬了幾分朝霍令儀看去,口中也是跟著一句:“你呀,真是傻話…你我是要共白首的夫妻,日夜相伴,總會窺見對方的不足之處。”
“你若說要嫌,我比你還長上十歲,日後你還年輕,我卻開始垂垂變老…”
李懷瑾說這話的時候,麵上依舊是未曾遮掩的溫柔意,他的指根輕柔得撫著霍令儀的麵容,眉眼微垂,口中也是柔聲細語的一句話:“到得那時,晏晏,你可會嫌棄我?”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是想也未想便脫口而出:“自然不會——”她怎麼會嫌棄李懷瑾?
李懷瑾聞言,眉眼之間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他的指腹從她的眉眼滑至下頜,而後是低了頭在她的唇邊印上纏綿一吻。
這一吻隻是淺嘗輒止…
李懷瑾手捧著霍令儀的臉,兩人額頭抵著額頭,就連呼吸也纏綿在一道,卻是又過了一會,他的口中才又柔聲跟著一句:“那就是了,容顏終歸會變,你我也終歸會老,你都不嫌棄我比你老,我又怎麼可能會嫌棄你?”
他這話說完是又伸手輕輕撫著她的發,跟著是又一句:“晏晏,我們是要相伴一生的,你在我麵前無需刻意維持什麼…”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的柔意未曾有一絲的消散,就連語調也依舊是一副再柔和不過的模樣:“我喜歡的是你這個人,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這一份情意永遠是不會變的。”
李懷瑾其實是個很寡言的人,即便兩人婚後,也大多是霍令儀說話,他聽著。
可此時這一番摻了情意的話語,卻讓霍令儀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霍令儀什麼也不曾說,她隻是仰著脖子看著人,眼瞧著李懷瑾依舊泛著溫柔的眉眼,近日來一直殘留在心頭的愁緒卻好似如拔雲見霧一般散了開來。
她就這樣看著李懷瑾,眼中的笑意卻是越擴越散,餘後是一句:“您說得對,是我迷障了。”是她思慮太多,其實若當真說起來,她在李懷瑾麵前出的醜太多了…
她想到這便又輕輕笑了起來。
…
李家距離霍家本就不算遠,何況兩人去得時候,時辰已不算早,街道上車馬倒也不算多。
霍家門前倒還有不少隨侍,那打首的管家眼瞧著那遠遠駛來的馬車外頭掛著得“李”字木牌,便忙讓人打開了東偏門。
東偏門並未置階梯,通了裡外的路很是平坦,馬車便也沒個停歇,徑直由東偏門往裡駛去,一路至影壁處才停。
等兩人走下馬車,卻是先去了趟昆侖齋,同林老夫人打了一回見麵禮。
兩廂一見麵,自是又好一番寒暄敘舊,林老夫人眼瞧著霍令儀那隆起的小腹,麵上的笑意卻是又深了許多,隻是眼瞧著她那尖尖的下巴,眉心卻是又攏了一回。
她朝霍令儀招了招手,等人走到跟前才又說道:“怎得瘦了這麼多?”
霍令儀聞言卻也隻是柔柔笑道:“您彆擔心,小廚房裡日夜想著法子,何況如今我也開了胃,沒幾日便養回來了。”
林老夫人聽得這話便也不再說道什麼,她心中也明白這女人懷孕,難免有些孕吐的症狀,因此她也隻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因著今日是霍令德的出閣日,林老夫人後頭還有不少事,這敘舊的話自然也不好多說,便也隻是簡單說道了幾句。
而後李懷瑾由人引去外院,霍令儀便由杜若扶著朝霍令德的零星齋走去…
霍令德雖然隻是側妃,可周承宇這回卻還是給了霍家一個很大的臉麵。若不然就霍令德庶出這樣的身份,今日霍家又怎麼可能會迎來這麼多客人?此時小道之上,仆侍行來走往好不忙碌,另有一些行走的丫鬟卻是私下說道著:“太子對三姑娘可真好。”
“可不是?我先前過來的時候,那些貴人可都在恭賀三姑娘,等到太子來日登基,咱們就該喚三姑娘一聲‘皇妃娘娘’了。”
紅玉耳聽著這番話,卻是又豎了回眉。
她仍舊扶著霍令儀朝零星齋走去,口中是跟著一句:“隻怕零星齋的那位這回又該趾高氣揚了,她也當真是好運道。”早先出了那麼多事,眼瞧著就被這燕京城的貴人圈所拋棄,哪裡想到臨來卻又得了這太子的青眼。
打先前她們一路走來,那轎輦和宮人雖然依舊用得是側妃的規製,可用度卻都很是精細,可見是給足了零星齋那位臉麵。
她想到這不免有些擔憂,倘若真讓那位得了寵,等到日後太子榮登寶殿,那位豈不是也跟著水漲船高?
到得那時——
憑那位與夫人的恩怨,隻怕又該生出不少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