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聞言麵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神色,口中也隻是輕飄飄得說道一句:“她的確是好運道…”隻是這運道卻不是她霍令德的。
太子今日賣霍家和霍令德一個臉麵,隻怕是因為霍令章的緣故,早些時候,陛下已經同意霍令章所呈上的“人工種痘法”。
這個法子,霍令儀即便身在內宅之中也有不少耳聞,隻是這“人工種痘”又豈是這般容易?因此這個法子剛剛傳出來便渲染起了一場大波,有人同意,自然也有人反對…可不管如何,如今天子既然已同意,這樁事自然也就定了下來。
而作為這個法子的發起人,霍令章如今的一言一行自是頗受人關注,若是這個法子當真有用,他便當真算得上是大梁的社稷功臣。
距離零星齋越近,那處的歡聲笑語便也越發遮掩不住——
霍令儀聽著那般聲響倒也回過了神,她的手依舊擱在紅玉的胳膊上,步子不急不緩,卻是朝那處走去。
侍立在廊下的丫鬟眼瞧著她過來,自是忙屈膝打了一道禮,口中也緊跟著一句:“郡主…”等到這話一落,便由人打了簾子請她進去。
屋中原先便有丫鬟通稟,這會屋裡頭的歡聲笑語倒也跟著歇停了幾分,裡頭坐著的那些人紛紛擰頭看來,眼瞧著霍令儀進來便都站起了身。
不拘是扶風郡主的位份,還是李家三夫人的身份,這屋中眾人倒是的確沒有比霍令儀位份高的,這會眾人自是紛紛朝霍令儀打了一禮,問了一聲安。
“都起來吧…”
霍令儀這話剛一落,便又有人恭喜起她來,一時之間,這零星齋中彌漫著得都是恭賀霍令儀的聲音,原先被眾星捧月的霍令德這會卻顯得有些冷清起來。
霍令德眼瞧著這般,心中不喜,麵上自也泛出了幾分不高興。
今日可是她的大喜日子,如今卻又被霍令儀搶去了風頭…她那雙早先才修繕過的手這會是緊緊攥著裙擺,一雙眼更是一錯不錯地朝霍令儀看去。
她身側的丫鬟一直都在關注著霍令德,自是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丫鬟麵色一變跟著是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霍令德的手,口中是緊跟著柔聲一句:“三姑娘,今兒個是您的大喜日子,該高興。”她這話聲調壓得低,可話裡話間還是多了幾分規勸,三姑娘如今這幅模樣可不能讓旁人瞧見,沒得又生出什麼事。
霍令德聽得這話倒也回過幾分神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攥著裙擺的手逐漸鬆開。而後是站起身朝霍令儀打了一道家常禮,她麵上帶著笑,聲調也很是柔和,卻是一副姐妹情深的好模樣:“恭喜長姐了。”
霍令儀循聲看去,眼瞧著霍令德這幅模樣也未說道什麼,即便周承宇給足了霍家臉麵,可霍令德說到底也隻是側妃。
既是側妃,自然不能穿正紅…
霍令儀一雙桃花目淡淡瞥過霍令德身上的服製,卻是想起前世的時候,那個時候信王府已是霍令章當家,霍令德自然也水漲船高擇了一門好親事。她出嫁的那日,滿燕京城的權貴都紛紛上門恭賀,一身大紅嫁衣伴著那十裡紅妝,那是怎樣的恣意?
那副場景,即便到得今日,她都還記憶猶新。
可如今呢?
大抵也隻能說一句有舍有得吧,霍令儀想到這便也收回了落在霍令德身上的眼,口中也不過跟著淡淡一句:“今日是三妹的大喜日子,卻是我該恭喜三妹。”
等這話一落——
她是讓紅玉把準備的東西呈了上去,卻是給人添得妝,等又受了霍令德的謝禮,霍令儀便又開口一句:“我近來身子不爽利,在這處隻怕失禮,便不陪著你們了…”等這話說完,她是又與眾人點了點頭,而後便由紅玉扶著往外頭走去。
她身份高,眾人自然也不會攔她。
唯有霍令德看著霍令儀的身影,袖下的指根是又攥緊了一回,霍令儀卻是半點麵子也不給她!今兒個這樣的日子,倘若霍令儀好生坐在這處,她們扮得一副姐妹情深,那麼日後她嫁到東宮,總歸也有一個李家可以替她撐撐腰。
可霍令儀這幅模樣,且不說替她撐腰了,隻怕就差明理與旁人說,她們姐妹兩人感情不佳了。霍令德想到這,袖下的指根是又握了一回,等她日後做了皇妃,有霍令儀好受的!
…
等走出零星齋——
紅玉一麵扶著霍令儀,一麵是柔聲問道:“夫人,這會咱們是去王妃那處,還是先回大觀齋歇息一會?”
這會外頭的宴席還沒開,李懷瑾自然還待在外院,至於母妃那處,隻怕也都是圍繞著一群貴婦人,霍令儀懶得與她們周旋…思來想去還是開口說道:“回去歇息吧。”
紅玉聞言便又輕輕應了一聲“是”,她扶著霍令儀朝大觀齋走去,隻是剛剛走出小道,迎麵卻走來一個男人。
霍令儀不曾注意,倒是紅玉低聲與她說道一句:“夫人,是二公子。”
霍令章?
霍令儀聽得這話倒是掀起眼簾朝那處看去,不遠處的小道上走來一人,正是霍令章。
她和他也有許久未曾見麵了…
如今眼瞧著霍令章,他自幼沉穩,如今又在官場沉浮好幾年,較起往日卻是又多了幾分老道…這會他一襲玄色長袍緩緩朝她走來,這幅風姿和氣度,哪裡還有半點少年郎的模樣?
沒過多久,還在霍令儀未停下心中的思緒時,霍令章便已走到了她跟前。腳步聲停,待一禮過,他便低垂著一雙眉眼看著眼前的霍令儀…峭寒春日,院中百花也隻是開了小半,她依舊是最明豔的那抹鮮活。
霍令儀便這樣看著她,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喉間才輕輕吐出幾字,聲調沉穩,音色柔和,卻是喚她:“長姐”。
等這話一落——
他也未等霍令儀開口,是又朝人微微隆起的小腹看去,口中跟著一句:“恭喜長姐了。”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未開口,她隻是稍稍仰著頭看著霍令章,眼看著麵前這一張越漸沉穩的麵容,心下也不知是什麼感覺。她的紅唇緊抿,那雙桃花目更是一錯不錯地看著霍令章,霍令章終歸還是和前世那樣跟了周承宇。
她想到這便覺得有幾分如鯁在喉——
霍令章見她看過來的眼神中藏著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這麼多年,他見慣了霍令儀對他的冷淡,因此瞧著這抹神色,他的心中閃過幾分疑惑,口中也跟著問道:“長姐?你在想什麼?”
霍令儀聞言倒是回過了神,隻是她卻依舊不曾說話,她隻是這樣看著他,不知過了多久才淡淡開了口:“我以為你不會選擇這條路。”
霍令章聽得這話卻有一瞬得怔楞,不過也就這一瞬,他便反應過來霍令儀所說的是什麼…他的眉宇之間依舊是那一副溫和意,連帶著聲調也是舊日的柔和:“那長姐以為我該選擇一條什麼樣的路?”
霍令儀見他這般說,一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是啊,不選擇周承宇,他又該選擇誰?
周承宇位列太子,如今天子病體未愈,隻怕周承宇不用多久就會登上那個位置。而霍令章,他素來有手段、有能力,等來日周承宇坐上那個位置,他就是有功之臣,日後前程必定不必說。
隻是——
隻是,她原本以為,這一世的霍令章會不一樣而已。
霍令儀想到這,手撐在紅玉胳膊上的手卻是又握緊了幾分,她輕輕合了合眼睛,是想與霍令章說周承宇就是殺害父王的凶手,可這個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就算霍令章知曉,那又如何?難不成他還會反戈去對付周承宇不成?
她怎麼就忘了呢?
霍令章此人冷心冷情,隻怕就算知曉也不會有過多作為…霍令儀的紅唇掀起一抹薄笑,她撐在紅玉胳膊上的手鬆開,就連麵上的神色也恢複如初,她就這樣看著霍令章,口中也隻是淡淡說道一句:“我累了,就不陪二弟說話了。”等這話說完,她也不再理會霍令章,依舊由紅玉扶著往大觀齋走去。
霍令章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想起她先前那雙眼中的神色,抿了抿唇也未曾說話,唯有負在身後的手是又握緊了幾分。日頭穿過樹叢打到他的身上,霍令章依舊不偏不倚立在這處,卻是眼瞧著霍令儀轉過小道,直到瞧不見她的身影,他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