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
他不明白,為何晏晏會恨他?可倘若這個夢是真實存在的話,這些年晏晏的變化就說得通了。
如果他真得做過這樣的混賬事,那麼晏晏恨他,不無道理。
她…的確是該恨他的。
往日他從來不信鬼神佛道之說,可此時…他卻覺得那個夢境太過真實,或許這世間當真有因果輪回,若不然這些年晏晏又豈會有這樣的變化?
柳予安想到這,唇邊便又泛起了幾分自嘲的笑意…他口口聲聲說愛她、想護著她,偏偏在那樣的時候,他卻最先放開她的手,任由她受著眾人的嘲笑,任由她重新墜入深淵。
他,還真是混賬啊。
觀言總覺得今日的侯爺有些說不出的不對勁。
他剛想讓外頭的隨侍讓大夫來得快些,可還不等他說話,外麵便有人急聲稟道:“侯,侯爺,出事了!霍,霍侍郎來了。”
霍侍郎說得自然是霍令章…
柳予安知道霍令章先前去陝西替周承宇做事,倒是未曾想到他如今已經回來了…他想起夢境中的幾個片段,那時也是這樣一個日子,大雪剛消,霍令章提劍來到文遠侯府、來到他的麵前,那把劍上已經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鮮血,血腥味濃鬱得彌漫了整個屋子。
沒有人攔得住他——
霍令章就跟瘋了一樣,提劍抵在他的胸口處:“柳予安,你如今是在為她哀悼嗎?可是你不配!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柳予安記得最後那把劍刺入他胸口的時候,在他意識逐漸消散的時候,曾看見那個少年紅著眼與他說:“隻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我就可以帶她走了。”柳予安想到這,心口便又是一疼,他的手撐在心口處,隻是沒過一會便撐著床頭坐起了身。
觀言見他起身忙扶住他的胳膊,口中是跟著一句:“侯爺,大夫說了,您如今大傷未愈不能行走。”
柳予安聽得這話卻隻是擺了擺手,他要去看看這次霍令章所為何來。他取過外衣待穿好便提步往外走去,觀言見此也不敢再攔,隻扶著人往外走去,外頭的雪已經停了,可風卻比昨日還要凜冽幾分…這一段不長不短的路,柳予安卻足足走了兩刻有餘。
待走到正堂的時候——
柳予安身上先前才包紮好的傷口便又湧出了不少鮮血,好在今日他穿得是深色的衣裳,倒也瞧不真切。
觀言有心想勸說,隻是還不等他開口,柳予安便推開他的攙扶獨自提步往屋中走去,偌大的正堂此時有不少人,除去侯府的侍從外,其餘便是霍令章帶來的人…而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中,有一人卻仍舊端坐在圈椅上。
他抬眼朝人看去,便見霍令章穿著一身黑色大氅端坐在椅子上,他的手中正握著一杯茶盞低眉飲用著,態度從容而又閒適。
柳予安看著霍令章這幅模樣,心下的確是有幾分驚奇的,這才幾年的光景,眼前這位少年郎竟然已經有了這樣的氣勢,他坐在那處即便不言不語卻也無法令人忽視,這樣的氣勢…從前,他隻在李懷瑾的身上看到過。
他想起夢境中那個偏執的少年郎,揮了揮手,等到侍從往兩邊散開,柳予安才看著霍令章淡淡開了口:“霍侍郎今日是為何而來?”
霍令章聽到聲響終於是掀起了眼簾,他那雙清平目沒有任何波瀾,隻淡淡看了柳予安一眼,而後是開了口:“把人帶上來。”他這話一落,外間便有兩個隨侍應聲拖了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女人蓬頭垢麵,好好的一件衣裳此時卻被鮮血彌漫著,可見是已被人用了私刑才會落得這樣一幅傷痕累累的模樣。
柳予安眼瞧著這個身影一時竟有些未曾認出,待兩人把人扔在了地上,他看著那半側的臉頰才認出女人竟是戚氏。此時戚氏麵色慘白,雙目緊閉,倘若不是胸口還在起伏,柳予安隻當她已是沒了生氣…他眼看著這幅模樣心下也不知是什麼感覺,隻是看向霍令章的眼睛卻添著幾分怒氣:“霍令章,你這是做什麼?私打大臣內眷,你的心中可還有王法兩字?”
“做什麼?”
霍令章聽得這話,麵上也未有多餘的神色,他隻是淡淡喝了口盞中茶,而後才看著人淡淡說道:“柳大人難道不知道昨日大覺寺之事就是你身邊的兩個女人折騰出來的嗎?我不管你心中是怎麼想的,隻是要是讓我知曉,你或者你身邊人再去打擾於她就彆怪我不顧舊情。”
等這話一落——
霍令章便擱下了手中的茶盞站起身,他提步往前走去,待走到柳予安身側的時候眼看著他麵上的怔楞,是又說道一句:“你該慶幸她沒事,若不然今日就不會隻是這樣的結果了。”
待這話說完,他便不再理會柳予安,徑直往外走去。
屋中一下子就走了大半人,原先緊張的氣氛也跟著消散了大半,可柳予安的麵容卻依舊有幾分蒼白,他思及霍令章先前所言卻是又想起那個夢境…他知道倘若晏晏昨日當真出事,這個少年郎會做出什麼事。
那個夢境中晏晏墜崖而亡,而這個少年郎穿過眾人提劍刺入他的心肺…柳予安也不知怎得,耳聽著那離去的腳步聲,轉身喊住了人:“霍令章,你的心中究竟在想什麼?”
霍令章在那個夢境中的做法還有所說的話,早已超越了姐弟之情…他的心中,究竟是在想什麼?
霍令章聽得這話步子卻是一頓,隻是沒過一會,他便又重新提起了步子。
柳予安未曾聽見霍令章的回聲,他隻能看著霍令章離去的身影,看著他身上那件黑色的大氅在半空中化開一道又一道墨痕…而他袖下握著的手卻是又多用了幾分力道。
…
相隱齋。
外頭天寒地凍,屋中卻溫暖如春。
霍令儀一身常服坐在軟榻上正在同長安玩鬨,耳聽著外間紅玉輕聲稟道“夫人,陸先生來了”,她心下思索一番便把長安交給了杜若,讓兩人先去碧紗櫥玩著,而後便端坐在軟榻上讓人進來了。
簾起簾落——
陸機朝人單膝行禮,口中是跟著一句:“屬下給夫人問安。”
霍令儀聽得這話也隻是讓人起來,等到紅玉上了茶,她才開了口問道:“可是事情查出來了?”
陸機端坐在椅子上,聞言是應了一聲“是”,而後他是又說道一句:“據屬下查知,昨日之事與安平公主脫不了乾係,隻是…”他說到這的時候卻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跟著是又一句:“隻是等屬下去常覺庵的時候,宮中已有人遣了車馬把她接回了宮。”
霍令儀心中早有預感此事與周承棠脫不了乾係,隻是聽得這話卻是一怔…這個時候周承棠怎麼會被接進宮?
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陸機一句:“屬下從庵中的女尼處得知,昨日有人夜闖常覺庵,安平公主身側的幾位宮人全死了,安平公主…也毀容了。”其實陸機還有一話沒說,他去的時候,安平公主剛乘上馬車,風吹起布簾的時候,他曾看見了那位安平公主的麵容。
往日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如今卻滿是斑駁。
即便是他這種刀尖上舔傷口的看到那張臉都覺得觸目驚心,也不知道下手的人究竟是誰,竟有這樣的深仇大恨…不過他心中不覺得可惜也沒有半點憐惜,倘若周承棠並未受此重傷,他也絕對不會放過她。
毀容?
霍令儀聽得這話卻是一愣,她雖然未曾說道什麼,隻是心中難免有幾分疑惑,這個時候…對周承棠下手的那個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