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
江河邊界。
寒風蕭索, 此地原是渡船之地,可此時船夫皆散, 圍繞在這處的卻是一群官兵…而被這群官兵包圍著得卻是一群打扮尋常得男人。
這些人雖然打扮尋常, 可體格卻格外健壯, 隻消一眼便能看出他們都是練家子出身,其中一個打扮成普通農戶的中年男人身穿褐衣,頭戴布巾此時正被圍在最中間。
他生了一張國字臉, 下頜堅毅、雙目如鷹,這會他的手放在腰間, 一雙眼卻是朝四麵看去, 身側男人見他巡視便壓低了聲音說道:“將軍, 不過百餘來人, 不若咱們就殺出重圍,再把這淮安的巡撫給剁了,左右這裡離燕京也沒多少路程了。咱們憋屈了這麼久倒不如今日敞敞亮亮乾上一番,反正如今那李懷瑾死了,那天下總歸是那位坐得。”
中年男人聽得這話雖然未曾言語, 可雙眉微皺卻是一副深思的模樣。
他們一路從陝西過來未免旁人發現, 隻好夜裡加緊趕路,白日裡便化作一副尋常百姓的模樣, 哪裡想到今日剛剛來到這淮安地界還未曾登船便被這群官兵先包圍了起來…看來這一路過來,還是走漏了風聲。
不過——
這憋屈日子,他實在過得太久了。
倘若不是周承宇給的誘惑實在太大,他又怎麼會費儘心思走這一趟?如今燕京近在眼前, 隻消過了這個河再趕上一段日子就能到了,這群文弱弱得官兵還想攔得住他們這群在戰場上廝殺的將士?
當真是癡人說笑!
隻消殺了這群官兵,再把那淮安巡撫給剁了,等入了燕京助那周承宇登上皇位,他便是從龍之臣…到得那時,此番罪名,又有何人還會記得?
袁懷想到這便也斂了心思,口中是狠厲一句:“好,告訴兄弟們,讓他們放開了膽子直接乾!不過區區百餘號人還想攔住我們,我看那淮安巡撫如今是越來越糊塗了!”他這話剛落,身側人還未應聲,原先包圍著他們的官兵卻往兩側退散開來。
袁懷眼瞧著這般,扶在腰際想要取刀的手便又停了下來。
他抬眼往前看去,便見那散開的一條道上有個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正騎著馬慢悠悠地朝他們這處過來…男人約莫三十未至的年紀,眉目淡漠、麵容端肅,此時高坐在馬上正低垂了一雙無波無瀾的丹鳳目朝他們看來。
袁懷眼瞧著來人便瞪大了一雙鷹目,他張大了嘴,眼睜睜得看著男人越走越近,卻是過了好一會才脫口而出:“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李懷瑾手牽著韁繩,馬蹄漸止,而他依舊高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得朝袁懷看去,聞言也隻是淡淡一句:“袁將軍,許久不見了,本官已侯你許久了。”
袁懷耳聽著這句話,先前放在腰上的手頹然得落了下來。
當初李懷瑾的死訊傳過來的時候他就覺得奇怪,李懷瑾為人本就小心謹慎,又豈會明知是圈套還會來這淮安?可周承宇送來的信上說得十分詳細,天子又特地給李懷瑾賜了衣冠塚,他也就放大了膽子。
哪裡想到李懷瑾不僅沒死,還不聲不響得在這淮安攔截了他們,看來他是早就知曉他和周承宇的事了。
若不然也不會早早就做了安排。
袁懷思及此便又抬了眼朝人看去,口中是一句:“李懷瑾,你想做什麼?”
“這話該由我來問才合適——”李懷瑾的容色依舊平淡,等前話一落是又一句:“你身為陝西總督卻和太子勾結在一起,如今既非大赦、又無聖上旨意,你卻敢領兵進京…袁懷,你,想做什麼?”
袁懷聞言卻不曾言語,他隻是看了看李懷瑾的身後見並無多餘的士兵便直接把原先藏在腰上的雙刀取了出來,口中是啐道:“李懷瑾,彆和我講這些虛的了,你不是早就清楚我要做什麼了嗎?”他這話說完是又譏嘲一笑,緊跟著是又一句:“你也太小看我了,帶這些人就敢來攔我?”
他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提步往前走去,口中是道:“你不是詐死嗎?今日我就讓你徹底成我的刀下魂,好好送你一程!”
他身側的一眾人見此也都取出了家夥。
一時之間——
兩邊兵戎相見,被這江河一帶的風一吹,更顯肅殺之氣。
李懷瑾眼瞧著這幅模樣,容色卻依舊未有什麼變化,他手牽著韁繩,身上的衣袍被風吹得呼呼作響:“袁懷,我看你在陝西那老窩待久了是真得糊塗了,這麼多年,你可曾見我行錯過一招?”他這話說完看著袁懷麵上的怔忡,是又一笑:“我在淮安侯了你這麼久,又豈會隻帶這些人?”
袁懷耳聽著這一句,步子卻是一頓,還不等他說話,不遠處卻傳來一陣馬蹄聲,那馬蹄聲音如雷,甚至讓這地麵都起了幾分晃動。他抬眼往前看去,便見那處烏泱泱得來了一群人,領頭得那人…卻是許浩倡。
許浩倡雖然穿得尋常,可麵容卻極為端肅,此時他手持長槍一路披風帶寒過來,倒是讓袁懷想起了當年那個在戰場上那個赫赫有名的許小將軍。
那個時候英國公還未去世,而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將士。
而許浩倡呢?他卻已為大梁立下無數戰功,成了大梁最年輕的將軍。
身為英國公府的世子又是少年將軍,許浩倡那時的風頭可以說得上是一時無二。誰曾想到,自從英國公去世後,許浩倡雖然接任了位置卻日漸頹廢,成了燕京城中有名的紈絝子…可如今,袁懷看著許浩倡,心下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這個男人隻怕這些年一直都在偽裝。
袁懷手上的雙刀掉在地上,倘若隻有李懷瑾,即便再加上幾百號人,他也不會畏懼…可加上這個許浩倡,他卻懼了。
那是一種從心底生出的懼意。
許浩倡此時已到了李懷瑾的身側,他也未曾看袁懷隻拉緊韁繩,而後是朝李懷瑾拱手一禮,口中是道:“袁懷的其餘人馬都已拿下,此時正被拘在淮安的縣衙裡,由淮安巡撫看管著。至於…”他說到這才朝袁懷看去,是又一句:“他,您打算如何處置?”
“拷上枷鎖…”李懷瑾這話說完是又一句:“聯合這些年他和周承宇來往的信件一道帶回燕京交由聖上製裁。”
他這話一落,自有人上前。
沒一會功夫,袁懷一眾人便已都被拿下,而這喧囂一地也恢複了原本該有的靜謐…李懷瑾牽著韁繩往那江河邊上去,江河滾滾,而他遙望前方卻是過了許久才說道一句:“該回去了。”
許浩倡就立在他的身後,他亦看著著著巍巍江河:“等回去後,這世事也該安定下來了。”
風拂起江河中的水波——
李懷瑾麵色淡漠,任由寒風拍打著他的衣角,卻是又過了好一會,他才淡淡說道:“但願吧。”
但願這世事當真能夠平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