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燭火輕晃——
周承宇耳聽著丫鬟這一句, 一時卻未曾出聲,倒是先前已起來的江亥問了一句:“你說得可是真的?”
“是真的…”
綠衣丫鬟這話一落,便又緊跟著一句:“前幾日奴曾親眼瞧見過那位李三夫人。”
周承宇此時也已回過神來, 他的手交握放在桌案上, 口中是道:“她現在在何處?”先前他已遣人去李家探過, 可李家上下卻都已被秘中轉移, 人去樓空,他也沒了能威脅李懷瑾的籌碼。
哪裡想到如今這丫鬟還當真過來解了他的難題…
這燕京城的人哪個不知李懷瑾素來最疼愛他這位夫人, 倘若能找到霍令儀的話,那麼他倒要看看, 李懷瑾究竟是要這江山還是這美人?周承宇想到這,目光便又朝丫鬟看去, 眼瞧著她麵上的躊躇卻是又緩和了語調:“你不必怕,隻把你知曉的據實說來, 等日後本宮登基定然不會忘了你今日襄助。”
那丫鬟聽得這話卻是咬了咬唇, 而後才輕聲說道:“奴並非是想要這賞賜,隻是奴今日過來卻是瞞著側妃娘娘, 倘若她知曉的話回頭必定是要撕了奴的嘴…”
周承宇聽得這話卻是一怔, 若論這世間誰最恨霍令儀, 除了他那位好妹妹, 就屬霍令德了。
倘若她知曉霍令儀的蹤跡,隻怕早就來同他邀功了,又豈會…?
不過此時也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周承宇重新朝丫鬟看去, 眼看著她麵上的躊躇和擔憂,隻道:“你不必擔心,有本宮護著你,誰敢動你?”
丫鬟聽得這一句才鬆了一口氣,她重新抬了臉朝周承宇看去,口中是道:“前幾日,奴和側妃出門的時候便見到了那位李三夫人,如今那李三夫人正住在霍大人置在外頭的宅子裡,被霍大人精心照看著…”她這話說完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眼看著周承宇越漸陰沉的麵容,她才又繼續說道:“奴是霍家的家生子,何況當日霍大人又曾讓奴閉緊了嘴巴,奴縱然有心卻也實在不敢說道什麼。”
“隻是如今出了這樣的大事…”
“奴雖然隻是一個內宅丫頭,卻也想為您分憂解難,便大著膽子來同您說道此事。”
周承宇越往後聽,原先交握放在桌上的手便又握緊了些。他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霍令章帶走了霍令儀,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霍令章明知曉霍令儀的重要性卻還是沒把人送過來。
好,當真是好!
那丫鬟看著周承宇麵上的陰沉和狠厲,卻是又大著膽子說道一句:“霍大人在家的時候便對李三夫人照拂有加,如今這樣風口浪尖他也不曾與您透過半點風聲,倘若您向他討要的話,霍大人他…未必肯。”
周承宇耳聽著這一句,便把桌上的茶水一並拂落了下去:“混賬!”
丫鬟往日見慣了周承宇的好脾氣,何曾見他這般怒氣衝衝過?如今眼瞧著這番動靜,她心下一駭,待重新垂了頭便又說道:“殿下恕罪。”
周承宇此時也已經緩過了心下那股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待丫鬟把那宅子的位置說了出來,便同人說道:“你先下去吧。”等到丫鬟退下,他才又朝立在一側的江亥看去,容色陰沉,口中是道:“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江亥聞言忙朝人拱手一禮:“屬下這就去把人帶過來…”
他這話一落卻是又停頓了一瞬,跟著才又問道:“隻是那霍令章,殿下打算怎麼處置?”
“我原本以為他冷心冷肺隻看重權勢,如今看來倒是我看著眼了…”周承宇說話的時候,那雙鳳目定定得看著那被銅鶴銜著的燈芯,外頭寒風拍打著窗戶,而他口中是跟著冷聲一句:“非我族類,自是要誅,隻是如今本宮留他還有用。”
等這話一落,卻是又過了一會,他才說道:“你遣人去把霍令章給本宮叫過來,等他出來後再去把那個女人帶過來好生看管著。”
江亥見此便也不再多言,隻又朝人拱手一禮,而後便往外退去。
…
宅子東院。
霍令儀端坐在軟榻上,她的手中握著一本書,心思卻全然不在上頭。
晚間的時候她便發現了,今日宅子裡憑得好似又多了許多人,就連她的門前也站了不少人…她心中猜想外頭定然是出了什麼事,若不然霍令章又豈會如此嚴陣以待?霍令儀想到這便見霍令章朝她看來,她皺了皺眉卻是又重新斂了心思翻看了幾頁書麵。
霍令章就坐在一側的椅子上,他的手中握著一杯茶盞,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看著燭火下的霍令儀…
倘若她知道他還活著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吧。
霍令章想到這,心下卻又生出了幾分不舒服,就連麵上的神色也多了幾分暗沉,為什麼,為什麼李懷瑾還會活著?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他還要出現?如果這世上沒了李懷瑾,那麼她…就可以一直陪著他了。
燭火之下——
霍令章的麵容暗沉,未免霍令儀發現他的異樣,他卻是又收回了眼,此時便低垂了一雙眉目看著盞中的茶水輕輕晃蕩。
外頭的風很急,可屋中卻很是安靜,除了霍令儀翻書的聲音便再無旁的聲響了…卻是又過了一會,外頭才傳來未語的聲音:“主子,太子召您進宮。”
這個時候?
霍令章聽得這話卻是皺了眉,不過他也未曾說道什麼,如今李懷瑾出現,宮裡那位必定是著急了。他想到這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而後是朝霍令儀看去,口中是道:“長姐,我要出門一趟。”
霍令儀聞言也未曾理會他,隻依舊翻著手中書。
霍令章眼看著這幅情形也未曾說話,他起身往外走去,隻是臨來走到布簾處的時候卻還是轉身朝霍令儀看去,眼看著燭火下她較起往日還要峭寒幾分的麵容。他張了張口,是又喚她一聲:“長姐。”
霍令儀耳聽著這一句,終於還是停下了翻著書頁的手,她掀了眼簾朝人看去。
屋中燭火通明,霍令章的麵容依舊是往日的那副清雋溫潤的模樣,可霍令儀卻還是察覺出了幾分異樣…她總覺得今日的霍令章有些奇怪。
霍令章見霍令儀朝他看來似是想說些什麼,可到最後卻也隻是笑了笑,說道一句:“夜色深了,長姐好生歇息,我很快就回來。”
等這話一落——
他便收回了眼,而後是打了簾子往外走去。
霍令儀眼看著人離去,原先攏起的眉心卻還是未曾消下,外頭究竟出了什麼事?先是今日宅子裡無故加了這麼多人,如今周承宇又夜召霍令章進宮,還有霍令章先前那一副神色,她把手中握著的書合了起來而後是置於那桌案上。
耳聽著外頭的風聲…
霍令儀一直未曾言語,她隻是蜷了手指輕輕叩著案麵,卻是過了許久她才朝外頭喊了一聲:“來人!”
沒過一會,那簾子便被人打起,卻是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走了進來,她一路都低著頭待走到霍令儀的跟前行過禮後便恭聲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乏了,你來替我念書——”霍令儀這話說完便把原先合上的書遞給了人。
丫鬟聞言便又輕輕應了一聲,她低著頭剛要接過書冊,便被金簪抵住了脖子…手中的書落在地上,丫鬟瞪圓了眼睛剛要驚呼,霍令儀卻已先掩住了她的唇。
霍令儀舊日便跟著霍安北學過功夫,縱然比不過那群練家子,可對付一個丫鬟卻也綽綽有餘了,如今她一手掩著人的唇,一手拿著金簪抵著的人的脖子,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素來不是個好脾氣的,倘若你乖乖聽話,那麼我現在就放開你,隻是你若敢大呼小叫,我手中的金簪可沒長眼。”
金簪抵著皮肉,丫鬟甚至可以察覺到那處已經有血絲冒出來了,她耳聽著霍令儀的這番話哪裡敢掙紮,隻點了點頭示意會聽話。
霍令儀見她這般便鬆開了掩著唇的手,隻是金簪卻仍舊抵著人的脖子,口中是說道:“外頭究竟出了什麼事?”她這話說完眼看著丫鬟眼中露出幾分倉惶便又冷聲跟著一句:“你若膽敢有半點虛言…”
丫鬟對她本就起了幾分懼意,如今未等她說完便答道:“奴,奴聽說是李首輔回來了。”
“你說什麼?”霍令儀隻當是聽岔了,待丫鬟又重複了一遍,她的步子便不自覺得往後退去。手上的金簪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而她那張被燭火照映著的麵容卻還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他,沒死?
隻是還不等她說話——
外頭卻傳來了一陣廝殺聲,沒過多久,門便被人推開,領頭的那人穿著一身黑袍正是江亥。他眼看著站在屋中的霍令儀,終於是咧開了唇笑道:“李三夫人,您可真是讓人好找啊。”
丫鬟眼看著他這幅模樣驚呼出聲,還不等她往外逃去,江亥便已手起刀落,而丫鬟也應聲倒了下去。
霍令儀看著倒在地上的丫鬟,臉色也跟著蒼白了幾分。她抬眼往前看去,周承宇身邊的親信江亥,她自然是認識的…她冷著臉看著江亥,撐在桌角上的手卻是又握緊了些:“你想做什麼?”
“這地方太小,哪裡配得上您的身份?”
江亥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朝霍令儀走近,緊跟著是又客客氣氣得一句:“我是特意來帶李三夫人去一個好地方…”待這話說完,他便也不再多言隻抬了手打暈了人。
…
翌日清晨。
天才灰蒙蒙亮,而燕京城中的百姓卻都門戶大關,誰也不敢出來。倒是也有膽大的透過門縫往外頭看去,眼瞧著那城中烏泱泱的一群將士,黑甲銀槍、巍巍戰馬,隻消一見便讓人心生幾分懼意。
大梁建國這麼多年,除了當年周聖行登基的時候曾出過這樣的事,燕京城的百姓已許久未曾見到這樣的畫麵了。
可與他們想象屍橫遍野不同的是,雖然有萬千將士朝皇城而去,可他們這一路卻走得很是安靜,無人說話,也沒有絲毫廝殺的聲音…他們隻是默聲不語得朝皇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