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阿嬌帶著一身的倦意走進承光殿。她捂著嘴哈欠,生理性的眼淚彌漫,更襯得眼角的紅腫駭人。隻要留心觀察,一點能看出她不久前曾哭過。
“陛下?”
阿嬌停住腳步,皺著眉頭打量屏風前的一道黑影。
高大的黑影轉過身,燈光照清他的臉——的確是劉徹。
“你知道孤的病又重了吧?”
阿嬌:“中常侍說您病得下不了床榻,如今似乎好多了。”
劉徹幾乎是自虐般的問:“你去哪了?”
阿嬌:“有事出宮一趟。”
劉徹:“孤病了!”
“陛下,我不是太醫,不會治病。”
“你可以陪伴在孤的身旁……”
“願意陪伴您的人不計其數,您也並不缺人照顧。”
劉徹雙眼圓瞪,凶煞迫人。
“陳阿嬌,孤是為你受的傷。”
阿嬌並沒有被嚇到,隻是淡淡道:“我沒有求你救我,你自己撲過來的。”
劉徹憤怒地指著她,心裡萬分委屈,千般不忿,氣得說不出話來。
阿嬌:“陛下,您是君,我是臣。我從始至終待您沒有一點男女之情……”
劉徹對上阿嬌的眼睛,猛地一顫。
阿嬌看他的眼神……
距離長安大街再遇阿嬌,已經兩年有餘。期間,他千般算計、百忍成鋼。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珍之重之、萬事以嬌嬌為先,一條命也差點舍去,壽命更是大為折損。就這樣,慢慢地、一步步地蠶食著阿嬌周圍的一切,終於謀得阿嬌心甘情願的重新嫁給他。
他以為再一次得到阿嬌的愛,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隻要再耐心一點……他總能得償所願。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
可是,劉徹卻在此刻忽然驚覺:阿嬌看他的眼神一直沒有變過。
那麼,到底被俘虜的是阿嬌,還是他呢?
劉徹臉上充滿驚懼,無法平靜。他慌忙低下頭,不願讓阿嬌看到他此時的神情,啞聲道:“你彆說了!”
深吸一口。
他已經付出很多很多……阿嬌對他的意義,遠比前兩世更加重要了。此時抽身的話,先前所做的一切豈不是付諸東流。他不願意,也做不到及時止損。
劉徹再抬起頭的時候,麵色恢複平靜。
“孤大概是病得糊塗了!天色不早,你早些歇息吧。過些日子,孤按照聘娶婚的《六禮》,派遣使者到大兄家中納彩。他會帶上大雁和禮物,請你一定要應下婚事啊。”
阿嬌:“我不會反悔的。”
春天到來,劉徹派遣的使者來到堂邑侯府。穿著正式的衣裝,對堂邑侯說:“館陶長公主以前惠許,把女兒嫁給天子為妻。我受命於天子,前來請行采納的禮儀。奉上酒肉和天子獵的大雁,請一定要允許啊!”
要獲得一對大雁不難,難的是活捉一對大雁而不使它們受到太大的傷害。
陳須沒有不應的,他知道阿嬌已經同意了。
到這裡為止,提親就完成了。
沒過幾天,這名使者又來到堂邑侯府,送上和上次前來一模一樣的禮物。這一次是“問名”,即詢問女子的姓名和八字。
再該為“納吉”,請人占卜兩人的姓名八字是否相合。
肯定是合的,誰敢說不合,劉徹一定砍他的腦袋。
下一步為“納征”,即為男方向女方送聘禮。皇帝納後有定製,黃金萬兩、寶馬十二匹……劉徹全部翻倍,更送上奴婢、雜帛、珍寶,數以萬計。
劉徹對阿嬌說:“前時你是太子妃,沒有經曆過隆重的皇室聘娶。孤補償給你。”
阿嬌其實並不在意……本朝沒經過皇後婚禮儀式,不會像後麵的朝代一樣,補上隆重的冊後禮儀。
她不覺得虧。
做皇後本來就是無奈之舉。
這個時候,就可以占卜來選擇吉日作為婚期了。
劉徹將幾個吉日都告訴阿嬌,讓她從中選一個。其中剛好有一個是周希光的死期——第一世的死期。
阿嬌避開它,選中一個秋末的日子。秋收結束,她才有空閒。
劉徹眸光微閃,“一切都依阿嬌。”
大婚之日。
黃昏將至。
劉徹穿著盛裝,乘坐六匹馬拉著的金根車,前有主持大婚的官員舉著火把,左右宿衛隨侍,後有車隊隨行。終於來到堂邑侯府,他將按照禮儀迎出新婦。
劉徹覺得,即使是登上皇位的時刻,激動的心情也遠比不上此刻。他翹首以盼,等啊等,時間過得好慢……終於,他見阿嬌緩緩行來。
兩人四目相對。
劉徹看到一雙毫無波瀾的眸子,一切愛恨惱憎皆消散在漫長的時光之中,唯剩平靜和漠然。
恍惚之間,劉徹有所明悟:我窮儘一生,可能都無法獲得阿嬌的愛。
他悲哀的承認,自己終將慘敗的事實。
然後,滿心歡喜地牽住阿嬌的手。
阿嬌透過劉徹明亮的眸子,看到宿命即將終結的曙光。
皇後之位,她有了。
金屋,她有了。
帝王之愛,她也有了。
阿嬌任由劉徹牽住自己的手。
遺憾已經消弭,她知道自己隨時可以終結三生三世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