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萬萬沒有想到, 那外族的新王竟然是來找他的。
非但是他沒有想到, 就連甄好也沒有想到,聽到底下的外族喊出裴慎的名字, 她的心也頓時提了起來。
她一把抓住了裴慎的手,緊張地看著他:“你……”
裴慎回頭看,看到她臉上慌亂的表情,這才定了定神, 反過來握住了她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說:“夫人, 彆擔心。”
甄好如何能不擔心。
就算她不管朝堂政務, 可懷州的事情, 卻是她親眼看在眼中,與她息息相關,她如何能不清楚。如今城內沒有一個能主事的人,不管是靖王也好,還是蔣副將也好,如今都不在城中, 懷州上下所有百姓也就指望著裴慎這個知府。放到從前,裴慎肯定是從未與這些外族人有過什麼接觸的, 可如今這個外族新王一來就喊出了裴慎的名字,看起來就不是什麼好事情,怎麼能讓甄好放下心來。
她回頭看了城下一眼,急忙拉著裴慎往後退了幾步, 離開了那新王的視野範圍之內。
而後她才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麼會與這外族的人有了聯係?他找你是想要做什麼?是不是會對你不好?”
“我也不清楚。”裴慎皺起眉頭,也有些不解:“我從未與這些外族人見過,從前打仗的事情,都是靖王自己來,我頂多也隻不過是幫著出了一些主意而已,他們應當不認識我才是。”
裴慎說完,頓了頓,忽然想起一個可能性:“靖王?”
“靖王?”甄好不禁重複了一遍:“這又和靖王有什麼關係?”
“過了這麼多日,靖王都沒有逃出來,他肯定不會乾坐著,一定會想什麼主意來提醒我們。或許,此次外族人來找我,就是靖王的主意。”裴慎說:“隻是不知道靖王是想要告訴我什麼。”
甄好咬了咬唇,心中有些不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今日實在是太過倒黴,接連許多禍事堆在了一起,又或者是如今的懷州使她不安,聽見靖王,聽見外族,聽出裴慎有想要出去應對的意味,甄好心裡頭就愈發不安了。
裴慎可是她的夫君,若是裴慎出了什麼事情,她可不就成為了寡婦?彆說是她,就說是裴淳,還有慧遠大師從前說過的兩兒一女,她的家中不能缺了裴慎。
可……
可大敵當前,此事也不是由甄好的性子決定的。
她這邊在猶豫,底下的人卻是等的不耐煩了。
新王又朝上喊了一句:“裴慎在哪裡?讓他出來見我!”他喊完,身後帶來的無數將士也齊齊拿兵矛用力敲了敲地,發出震懾的聲音來。
裴慎回頭看了一眼,才對甄好說:“看來我是不得不去了。”
“你……”甄好遲疑了片刻,才說:“其他事情,你吩咐下去了沒有?”
“原先我就與胡大山他們提起過,這次外敵來襲,胡大山若是記得我的話,這會兒已經按著我說的去做了。”裴慎又安撫著她:“夫人不用擔心,我答應夫人的事情,何時沒有做到過,夫人隻管放心便是,我定會平安回來的。”
甄好這才隻能忐忑地放了手。
裴慎又站回到了城樓前,讓底下的人看到了他。
他揚高了聲音,回應著底下人的話:“諸位既然想要找裴某,又何必如此興師動眾。也不知道諸位來找裴某,又是所為何事?”
“自然是有事要與裴知府商量。”新王道:“你若是下來,與我好好談談,我就讓這些人退下。你若是抵死不從,我身後這上萬大軍就會立刻對懷州動手。裴知府既然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該怎麼做?”
“……”
裴慎微微側頭,眼角的餘光果然看見了甄好在衝著自己搖頭。
這好端端的,忽然要來找裴慎商量,能商量什麼好事情?要是當真帶著誠意來,就更不會帶著這麼多人了。甄好可不相信這些人會有什麼好意,裴慎不過是個手無寸鐵的弱書生,與這些人對上,哪裡能占到上風。
非但是甄好,就連城門之內,聽到了此話的百姓們,也都是紛紛憤恨不已。
“這些外族人真是心腸歹毒!”
“原先就抓走了靖王,現在還要把裴大人叫出去,難道他當我們是傻的不成,裴大人一個人出去,說不定出去就被遇害了!”
“沒了靖王,要是再沒了裴大人,我們這懷州城也就隻剩下我們了!”
“裴大人這麼好的人,怎麼能就被他們害了!”
“我們衝出去,和他們拚了!”
“對!拚了!”
懷州百姓憤慨不已,紛紛振臂高呼,可城門關著,就算是他們想,卻也沒有出去的辦法。
外麵的新王卻是等的不耐煩了:“裴知府考慮了這麼久,竟然還沒有考慮好嗎?若是裴知府難以選擇,那我就幫裴知府選了。”他一抬手,身後無數將士便紛紛舉起了兵刃,做出了要開戰的準備。
裴慎負手立在城樓之上,對著下麵道:“既然是有要事相商,也不用這麼麻煩,有話直說便是。”
“我與裴知府說的是要事,自然也不能讓其他人聽見。”新王衝著手底下的人招了招手,立刻有人給他送來了一柄長弓。他抽出腰間一根利箭,拉開了弓,對準了城樓之上:“若是裴知府不願意下來,那也可就不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裴慎微微蹙起了眉頭。
若是那箭隻對準他也就罷了,可偏偏他身後還站著夫人。他出事也就出事了,如何還能讓夫人出事?
裴慎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身往下走。
“等等。”甄好急忙拉住了他:“他讓你過去,你就過去?要是出了事怎麼辦?”
“夫人安心,我不會有事的。他若是想要殺我,早就在一開始就殺了我,何必要費這麼多工夫。”
甄好嘴唇微顫,想問裴慎又如何確保自己的安全無憂。
“夫人也看到他身後的大軍,如今的懷州是擋不住的,既然如此,我去試一試又何妨。”裴慎道:“靖王既然是想要我幫忙,就不會讓我這麼輕易的就出事了。”
“那我也……”
“夫人就留在這兒吧。”裴慎打斷了她的話:“若是夫人在旁邊的話,我會分心的。”
甄好隻能不得不閉上了嘴巴。
她有些懨懨地說:“你要是出事,我就改嫁去。”
裴慎:“……”
裴慎臉上頓時露出了苦笑:“夫人竟然拿這件事情要威脅我。”
“不算先前的……我與你成婚也才不過幾日,不過這幾日的時間,你就讓我為你守一輩子寡,天底下哪裡有這麼便宜的事情。”甄好說著,都不禁咬牙切齒:“要是你出了事,便是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我定是要埋怨你,我不但要改嫁,我還要將你給忘了,也不會再幫你養著裴淳,等再過個幾年,連個記得你的人也不會有。”
“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是想要出事也不行了。”裴慎聲音都變得低了一些:“我不會給夫人這個機會的。”
甄好眉頭微鬆,可看著他的目光之中,仍然還帶著擔憂。
裴慎上前一步,一把將她抱入懷中,抱得緊緊的。他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心中的不安也壓下,嗅著甄好身上的味道,竟是奇異的鎮定了不少。
他在甄好的耳邊輕輕地道:“夫人放心,夫人的運氣向來好,遇著了夫人之後,我的好運也來了。現在我再借借夫人的好運,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
甄好不禁抓緊了他的衣裳,等到裴慎也鬆開了她,她也才鬆手。
她看著裴慎走下了城樓,看著裴慎的背影,心中也愈發的無力。她深居後宅之中,也不聽朝堂之事,上輩子,或許裴慎也遇到過如這般危險的事情,可裴慎連一句話也沒有與她提過,身上也不知道扛了多少。可重來一回,她卻還是沒有辦法幫到裴慎什麼。
她分明都有了重活一回這麼幸運的事情,可卻還是無能為了,什麼也做不了。若是她能多做些什麼,是不是就能改變自己不想要看見的事情了?
裴慎一路走下城樓,路上還遇到了無數的懷州百姓,非但是甄好攔著,懷州的百姓們也攔著不願意讓他出去。
“裴大人,外麵那外敵肯定是不懷好意,你可千萬彆衝動!”
“是啊,裴大人,這保護懷州,也不隻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就讓他打過來,我們一定能把這些人打回去的!”
“裴大人,千萬彆去!”
隻是麵對著他們,裴慎的態度十分堅定,他避開眾人,示意守門的將士打開城門,待自己走出去之後,高大厚重的城門也在他的身後緩緩關上,把所有百姓的擔心都隔絕在了他的身後。
裴慎步履輕緩,走到了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王麵前。
他負手站立,身後是一片黃土,沒有一兵一卒,麵前是千軍萬馬,卻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
新王不禁笑了出來:“你明知前方危險,竟然也敢不帶著人,不帶著武器,這麼大膽的就來見我。”
“我身後並非無人,也並非沒有武器。”裴慎道:“我有手,有腳,有嘴巴,我有我整個人,等到了我需要時,他們就會化成我的利劍。”
“也不過是赤手空拳,難道你一人,就算是急了眼,還能擋住我身後的這些兵馬不成?”
“儘我所能。我的身後,是整個懷州的百姓。”還有他的夫人。
不論是為了哪一個,他也不能讓外敵的鐵騎踏入城門裡。
新王麵色陰晴不定,盯著他看了許久,才忽然道:“我倒是當真小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