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甚爾忽然心裡有些不安。
走到一處僻靜冷落的小院,到了家門口,屬於母親房間的那盞燈卻沒有熄滅,遠處仍然能聽見狂躁的犬吠。
媽媽還沒有睡。
小甚爾站在門口,腳很酸,猶豫片刻,他小聲地說道:“媽媽?”
他將手縮進濕漉漉的袖子裡,掩蓋傷痕累累的印記,同時在寒冷的夜晚呼出一團白色霧氣。
屋內遲遲沒有聲音,甚爾也沒有進去,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等待著母親的回應。
原本,母親總會在十二點之前,服下安眠藥入睡,雷打不動,沒有例外。
所以小甚爾才會選擇在十二點後再回家。
隻有這個時候,沉睡的母親看上去沒有傷痛,像是飽含水露的新鮮百合。不會再對他訴說任何抱怨,是個溫柔的母親。
但小甚爾害怕的不是母親的斥責,而是母親的焦慮。
記得有一回,他出去磕碰劃傷後,衣服上有血漬。母親接過衣服後,什麼都沒說,她強迫地看著血漬,仿佛在看著什麼她無法理解的東西。
她洗了幾個小時,明明衣服已經乾淨了,她仍然刮來刮去,直至第二天,她還在清洗這件衣服,仿佛永遠洗不乾淨。
她的眼睛有紅血絲了,卻還是盯著原先有血漬的地方看。
小甚爾說:彆洗了!媽媽!
已經很乾淨了!彆洗了!
她依然神經質地清洗著那件衣服,手速愈發地快,像是要和那件衣服糾結出個所以然似的,洗到手指挫傷,衣服裂開。
彆洗了!媽媽!
彆洗了!
小甚爾害怕這種焦慮,但他不知道這種焦慮源於何故。
現在,小甚爾透過門縫,看見媽媽坐在梳妝台前,頭發披散著,背對著他,像是等待著誰。
小甚爾瞳孔微張,他又小聲地說了一遍:“媽媽?”
他踩到了什麼,低頭一看,是個塑料空瓶。
他認得這個瓶子,安眠藥,原本應該還有四分之三的量,這會兒卻隻是一個空瓶。
他忽然脊背升騰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晚秋,池水沒有讓他打一個噴嚏,這會兒屋內卻冷得他渾身上下直打哆嗦。
極好的視力能令他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清她脖子上深深的勒痕。
母親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天真哀怨,但眼睛看過來漆黑一片,沒有光彩。
他甚至忘了如何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母親身上,他嗅到一股潮濕的、腥鹹的味道,心臟倏忽亂跳,他聽見脖子扭動時哢嚓哢嚓的響聲,腿軟得將要跪地。
燈下,母親的皮膚慘白,頭則以人類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旋轉了180°,然後長長長長地伸了過來。
這個距離再近一點,他就能貼上母親的臉。
他甚至能瞧見母親皮膚上細小透明的絨毛,勒痕已經發烏發紫了,她張開了嘴,然後說:
“小甚,我好寂寞,為什麼你是一個這麼沒有用的孩子呢?”
小甚爾嚇壞了,心臟咚咚咚咚跳得十分嚇人。
他嚇得想要奪門逃跑,卻忘記自己腳下還踩著一個空塑料瓶,在寂靜的空間發出“哢嚓”聲,一瞬間,天旋地轉。
“嘭!”他重心不穩地磕到了頭,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原本就濕著身體在外麵吹了這麼久的冷風,加上被嚇了一大跳,小甚爾暈倒了。
係統:“……”
伸長脖子激動過頭的美穗:“……”
*
事實情況是這樣的,當小甚爾小心翼翼地在門外出聲的時候,屋內的美穗正目光呆滯地坐在梳妝台旁。
【可愛。可愛。可愛。可愛。可愛。可愛。可愛。】美穗跟發了瘋一樣在心裡尖叫。
【他真可愛,在瑟瑟發抖呢,】美穗在心裡對係統說道:【人類的幼崽都這麼可愛嗎?】
汙染濃度又有上升趨勢,牆邊剛長滿小眼睛與青苔,她便克製住了,牆邊炫目的眼睛消了下去。
【他真的是一粒很美、很特彆的塵埃!】她絞儘腦汁地去形容他,誇讚他,帶著慈愛與欣喜,在她眼裡他就是一粒塵埃,卻令她想要悉心嗬護。
美穗接著說:【我的心跳加快了,腎上腺素在升高,我“緊張”了,我應該說些什麼?或者說我作為“母親”應該說什麼?】
美穗從這對母子乏善可陳的記憶中尋找兩人正常的相處模式,她似乎有所領悟。
在記憶中,身為母親的小出美穗,常常抱怨自己的孩子很沒有用,大概母親都是這樣子和幼崽親密相處的吧。
一下子,她的頭180°地轉了過去,脖子以正常人類不可能有的長度伸長到門邊,然後她咬了咬唇,羞澀地說出了記憶裡這位母親常常說的那句話:
“小甚,我好寂寞,為什麼你是一個這麼沒有用的孩子呢?”
禪院甚爾是個很漂亮的孩子,他漆黑濕潤的額發下有一對漂亮的翡綠色的眼睛,睫毛卷翹,看見這一幕,他小臉煞白地想要大叫,卻踩到空瓶跌倒,頭磕到了地板,暈過去了。
美穗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