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差事明眼人都能看出很不容易, 如今黃河一帶受難的百姓雖然大多數已經返鄉,但還有不少漂泊在外。
剛剛經曆一場浩劫,正是仿徨無助的時候,朝廷已經派官員去安撫, 還要帶著鄉親們重新落戶登記, 讓他們早些安定下來, 從而能將受災的農田拾掇好。
故而這個時候胤祉接到這樣的差事比較頭疼,他都能想象到,等他帶著人手與物資趕到河口決口的那一帶,見到的必然是七零八落的局麵, 隻怕連修築的工人都很難找齊。
胤礽心裡有些奇怪, 為何皇阿瑪會將這件差事派給老三, 以往胤祉接到的活計多是與修編書冊有關,還是頭一回見到他被派到京外, 而且還是處理這種民用工程。
想到那水泥坊是十四與弘暉的產業, 胤礽略作思索, 還是找上了胤祉,“你近來可是與老四發生了齟齬?”
胤祉眼裡有一絲慌亂, 卻還是強自鎮定下來,“太子為何這般問, 我與四弟一向交好,並無何事發生……”
他這般反應, 讓胤礽心裡的狐疑更甚, 麵上卻沒有流露分毫,“這樣便好,你與四弟都是孤的人,孤也希望你們能齊手協力, 將來……”
胤祉與太子打著機鋒,他心裡苦澀不已,想不通為何皇阿瑪會將這件差事派給他,若是說是李彧之事暴露,可也沒見老四找上門啊,甚至連太子到現在都不知,如今胤祉隻能當做無事發生,弘暉與十四弄出了這空心水泥磚與混泥土,他目前什麼都不能乾,還是得老老實實地去當個監工,將修築黃河河口這差事辦好才是最要緊的。
太子從誠郡王府回到東宮時,麵沉如水,跟在他身後的太監大氣都不敢喘,太子府詹士匆匆趕來,胤礽輕描淡寫地將自己與老三的交鋒說了一遍。
太子府詹士眉頭皺緊,“殿下是懷疑這誠郡王背著您做了什麼?”
“若非如此,弘暉與十四又怎會將這件苦差交給他去做?”
太子府詹士不解,“可是誠郡王對太子您一向敬仰,若真是做了什麼,應該也會與您說才是……”
胤礽目光放空,幽幽道,“所以指使他的人定是皇阿瑪。”
胤祉一向為他做事,胤礽不信他會在此時背叛自己,這就說明指使老三的人隻能是皇阿瑪。
太子府詹士一驚,結結巴巴道,“可、可若真是如此,皇上又為何將這件差事交給誠郡王呢。”他無法理解,按照太子的意思,誠郡王可是為皇上辦事啊,皇上又怎麼會將這種辛苦差事交給誠郡王。
胤礽忽而一笑,“看來老三這差事是沒有辦好啊。”他似乎心情好轉起來,看向自己東宮詹士時,臉上一派和煦,“還勞煩你去給四弟備一份禮,隻當是賠罪。”
太子府詹士垂下頭去,連忙道,“不敢不敢,屬下定會好好辦這差事……”
胤祉絲毫不知自己所做之事已經被太子猜的七七八八了,他收拾了幾件衣裳,便與康熙指派下來的官員一起出發了,隨行的還有從水泥加工坊運出來的各種材料,都是用馬車或者木製三輪車拉著,長長的隊伍出了城門。
先前胤禎與胤禩用水泥將這城門外的官路都鋪了一層,胤祉帶著人馬走在那官路上,隻覺得一路平坦,腳程比往日快了很多,心情不由好了幾分,隻可惜這官路隻修了出城幾十裡的路,還沒走到黃河決口處時,水泥官路就沒有了。
有了前者的對比,就更能顯現出以前的官路多麼差強人意,不僅地麵上有許多小石頭導致隊伍晃晃蕩蕩,還有風一吹就揚起的灰塵,撲了胤祉滿身灰塵,讓他頗為不滿。
這老八與十四就是偷懶,就該將剩下的官路也都修好嘛,胤祉甩甩衣袖,黑著一張臉讓人加速前進,他要早點落榻歇息。
等到了決口一帶時,胤祉隻能在一個城外驛站歇息,到處都是被水淹過的痕跡,這驛站本就破落,如今牆麵上還有先前洪水淹沒留下的印子。
胤祉膽戰心驚,“你們居然讓本王住在這種地方,這屋子能結實嗎,萬一倒了傷到本王,你們該當何罪!”
當地的地方官是一個姓李的漢人,此刻一臉苦笑,“王爺,這驛站已經算是不錯之地,城中地勢較低,被水淹的時間還要長些,如今不少屋宇倒了在重建……”
胤祉聽了心裡顫顫巍巍,更覺得這驛站不靠譜,像是隨時都要倒的樣子,胤祉咽了咽口水,甩了一下袖子,“算了,本王還是讓人在一旁搭帳篷!”帳篷雖然簡陋,但總比驛站倒塌掩埋要好得多。
李大人連忙點頭,表示立刻就讓人手安排起來。
接下來的幾日,胤祉都覺得這日子過得不順暢,不僅是吃住簡陋,有時候竟連一口熱乎的水都喝不上,明明他是朝中堂堂的郡王,幾日下來就胡茬滿臉,胤祉接連受挫後都放棄掙紮,乾脆以不修邊幅的模樣度日,反正他在這地界是維護不了自己作為郡王的體麵了。
胤祉這個監工當得其實不難,除了他以外,康熙還派了不少的官員來,都是比他更專業的,而且當地的官府也是積極地配合著,等他抵達後,第二日工程就安排起來,胤祉整日隻需轉個幾圈,差不多就算是已經監工了,他喜歡站在高處,沒事時就看著四處忙碌的人群,忽然伸手指了一個方向,“那些婦人,她們怎麼都帶著孩子?這是要往哪個地方去?”
李大人一直小心在旁作陪,此刻聞言連忙抬眼看去,也沒瞧出什麼名堂,趕緊看向一旁帶來的其他人,立刻有人極有眼色答道,“這都是一些尋常百姓家的婦人,看著方向,應該是帶著孩子去打牛痘……”
自從胤禛向康熙稟報了牛痘之事後,康熙就讓太醫去找人試驗過,確實如老四所說,幾乎是沒有一點風險,存活率比先前的人痘要高出太多,康熙得知後,很快就讓各地官方組織百姓接種牛痘。
這裡先前經曆了洪水,如今洪水散去,原先逃走的百姓又回來,之前接種牛痘的地方繼續興盛起來,牛痘接種後反應小,而且幾乎沒有傷亡,最重要的是這是官府幫忙接種的,不收一文錢,所以百姓們都很樂意給自家孩子接種。
那些婦人帶著的孩子差不多都是五六歲的樣子,瞧著方向,也是當地的一個接種牛痘的點。
胤祉緩緩點頭,這牛痘之事似乎是三年前提出的,他先前也沒太當回事,畢竟他們這些皇家阿哥小時候就已經接種了人痘了,隻是人痘在民間的推廣一直不是很好,沒想到百姓對牛痘卻這麼信任,心裡頓時百感交集。
李大人見他感興趣,立刻就多說些,“王爺,這牛痘是真的神奇,凡是接種的人,幾乎全都好了,可比人痘厲害多了……”
人痘接種後是有一定風險的,會進入發熱出痘階段,若是身子太差很可能就挺不過去,所以凡是接種人痘的孩子,幾乎都是養到了一定的歲數,在身子康健的時候才去。
胤祉點點頭,心裡有些複雜,這牛痘好像也是老四發現的,雖然皇阿瑪當時並沒有怎麼褒獎他,胤祉這些年也就沒怎麼當回事,可如今看來這對百姓來說卻是一件不小的功德。
這些日子胤祉見到很多京中從未見識過的事情,看著這裡的百姓穿著破舊,臉上的神情更是麻木空洞,心裡生出了從未有過的感受,而這些百姓在聽聞他帶來了空心水泥磚與混凝土,用它們來建造河口,日後河口就不會再決堤,不會再有洪水將他們的屋子田地全部衝沒時,那些原本絕望麻木的百姓當場失聲痛哭,甚至不少人朝著他跪下磕頭,眼裡全都是感激。
胤祉作為一個郡王,向他磕頭的人數不可勝數,但是從未有過哪次是像此次這般讓他心裡激蕩澎湃的,這些跪著的都是他大清的子民啊,而他作為愛新覺羅氏的子孫,理該讓這些人都過上好日子,讓他們都吃飽穿好,日後都不受這漂泊零落的苦楚。
一時間胤祉內心豪情萬丈,他看向一旁的李大人,動情地開口,“你作為父母官,這次的差事可要好好辦,不要辜負本王與朝廷的信任啊。”
李大人抬起袖子擦擦額間冒出的汗珠,這些日子他在誠郡王這兒跟進忙出的,可算是聽到了一句讓他動容的話。
其實李大人比任何人都希望這差事能辦得好,他是這裡新上任的地方官,他的前任因為失察,沒有及時做好河口的防汛差事,導致數十萬的百姓流離失所,已經被皇上罷免了職位,此時可能已經全家流放了。
李大人作為新上任的父母官,心裡發苦,這每到夏汛時,黃河的河水必然上漲,河口決堤是極易發生的事,他生怕自己來年也就如前任一樣卷鋪蓋了,幸好這時弘暉阿哥與十四阿哥弄出了空心水泥磚與混凝土。
他一開始聽到這兩樣東西時,並不清楚這究竟是何物,但是在得知它們能用來建築河口,而且非常牢固不易破,立即就在心裡給兩位阿哥立起了長生碑,若是這水泥磚與混凝土當真有此奇效,那他們二人不僅僅是他李家的恩人,更是這方圓幾十裡百姓的恩人。
……
……
弘暉絲毫不知道被他弄去修築河口的胤祉,此刻心裡發生了多大的變化,也不知道還有人在默默感激著他,自從這京郊的難民儘數散去後,他的產業有開始繼續營業了。
雖然弘暉如今出府不太方麵,但是卻依舊能與外界很好的聯係,他手下各個工坊的管事,包括玉華台與莊子上的管事,都會定期過來與他彙報情況,一起送來的還有各處的賬本。
他們的賬本都是經過弘暉改造過的,按照現代表格統計,每一欄每一筆賬都記檔得清清楚楚,弘暉查賬時也快速精準,根本不用擔心這些人會在賬本上動手腳耍花樣,而他精準的算法,還從賬本上找出了不少漏洞,不過經查實都是失誤而非是有意動手腳,弘暉便小懲大誡了。
但是他厲害的算法倒是震懾了不少管事,便是原本心裡還有小九九的人,此刻更是一點不敢露。
弘暉不讓所有管事同時上王府,人多了就容易嘈雜,今日單獨來府上的是莊子上的管事,他先是將近些日子莊子上的出息都彙報一遍,然後才將賬本遞給陳福,由陳福上呈給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