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二爺,剛剛茶肆裡好熱鬨啊!”
“嗯。”戴著帷帽的人應了一聲,“那邊有賣櫻桃,你要不要吃?”
小姑娘看了一眼又轉回來,說:“不要啦!前日貓貓家裡送了過來,他給我吃過了。”
戴著帷帽的人自然是衛薔,這幾日定遠公府門庭若市,她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因從前大袍長刀打扮甚是顯眼,此次不僅要穿男裝戴帷帽,連走路說話都模仿男子模樣。
好在這事她熟練得很。
聽到衛清歌這麼說,衛薔笑了一下:“那你豈不是吃了三份?”
昨日中午的那份她給了秦緒,晚上的那份就給了衛清歌,衛清歌原本就有一份。
小姑娘搖搖頭,說:“我吃了一把,其餘讓宋大哥一起帶走了。”
宋大哥就是宋嶽,衛行歌手下最得用的老兵,每日往返於定遠公府與軍營之間。大概是因為衛薔在於家宴上刨去了糖酪將櫻桃吃了個乾淨,近來常有人送櫻桃給定遠公府,衛薔大都讓宋嶽整籃帶去了兵營,隻陳家送來的一小筐,她們各自吃了些,也是誰都沒吃多少,幾乎都給了那些兵士。
如此分派,衛薔和衛清歌也都習以為常。
跟在衛清歌身後的陳重遠一直悶不做聲,剛剛茶肆中那些人說的話,他也聽見了。
他想說世家子弟也有報國之心,也想說他們陳家的佃戶每年過年之時都能吃到雞,甚至想說他們陳家擔了河中府一地諸多事務,荒年賑災,養了流民無數,怎能被人斥為蠹蟲。
可這些話他說不出口,因為就在他的身邊,衛清歌一邊聽一邊在點頭。
這讓他一麵怒火中燒,一麵又覺得那火把他心裡原本存在之物也燒塌了一角。
來東都的路上,他一直跟在阿薔姐姐的身邊,每次車馬停歇,他都會看到阿薔姐姐帶著清歌去問田畝中的農夫、道旁的行人、茶肆的店家、驛站的小吏……她問田畝收成如何,問稅賦幾何,問徭役多久,問糧種何來,問旱澇雨水,甚至還問田畝耕種之前要翻幾次,用的犁如何。
就如那個書生所說,他們目之所見,田地皆歸世家,農夫全是佃戶。
一隻手搭在了陳重遠的肩上。
“寒門子弟苦讀多年,多數人所求也不過是登朝堂吃俸糧,為官後便求升官,升官後又盼恩蔭,恩蔭成與不成也要世代詩書,一路上買田畝,收佃戶,不是世家,想成世家,寒門倒了世家,寒門便成了世家,也恨不能天下土地皆歸其所有。此也非一人一家之錯,常有人恨均田製分崩,兩稅製盛行,可前朝授田於民,也不爭過人心。”
陳重遠緩步前行,看著無數人向自己迎麵而來或從自己背後穿插而去,竟然有種頭暈目眩之感。
恨世家者亦想成世家,所以惡事種種永不歇止。
就如這些人,他們穿麻著錦,可是天生?
麻衣者想穿錦,那該如何?
正在這世家出身的陳五郎“感天問命”之時,衛薔突然說:“我落了一把繡字扇子在茶肆,清歌,你去替我看看,到處看仔細”
小姑娘腳下一頓,看向帶著帷帽的衛薔,剛剛的喜慶貪玩之色頓時散了個乾淨,她握著劍手中一緊,隻說了一個“是”字,便轉身往茶肆方向快步而去。
陳重遠也要轉身跟上,衛薔卻拉了一下他的手臂,道:
“就是這了。”
陳重遠抬頭,看見店門前幡上書了一個大大的“林”字。
等他回過神抬腳進了店裡的時候,衛薔已經被迎進了一旁的小間裡。
陳重遠看了一眼,沒有跟進去,他還在想世家寒門循環往複之事。
小間內,摘掉了帷帽,坐在了胡凳子上。
片刻後,隻見一處木門打開,一個穿著褐袍的清瘦男子閃身走了進來行禮道:
“霄風閣林錦繡參見元帥。”
衛薔笑了一下,道:“前幾日的鵝黃酒不錯。”
“能為為元帥護片刻安靜,乃霄風閣洛陽司上下之幸。”
衛薔一如既往的直來直去,直接道:“我來有三件事。”
她從衣袖中掏出了一個木盒放在桌上。
“這是旁人送來我這的水晶,我看著還不錯,比現在能燒出來的玻璃要好一些,早點送回北疆,讓匠人拿去給越管事磨成眼鏡片,一應開銷從我賬上出。”
林錦繡打開木盒,之間裡麵是一尊半尺高的水晶佛,神態栩栩如生,造像極為精美。
身為林家商鋪管事,又多年身處洛陽這繁華之地,林錦繡也算是見多識廣,還真沒見過如此剔透的水晶。
偏偏這樣價值千金的好東西,定遠軍的一軍之帥隻想給自己的管事做眼鏡。
“是,元帥。”
林錦繡也麵不改色的答應了。
北疆是真的窮,可北疆最貴的是人。
一事已畢,衛薔的食指在桌上一敲,眉目間柔和如故:
“第二件事,距離此地百丈之地有一茶肆,茶肆中的書生我已經派了清歌去盯住,我要他們全部活到通商之事有定論之後,不容有人借他們性命壞我之事。第三件事,其中有一人名喚竇黑,自靈州來……”
作男子打扮的定遠公在暗室中猶如一塊沉進水裡的墨,她笑著說:
“生死不論,將他帶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