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歸朝,於崇隻覺得她跋扈逼人,至此才知道,從前那些“輕慢”之舉,不過是她懶得計較。
定遠公,北疆之主,旁人以她為刀,那是沒見過這把刀拔出時的樣子。
“國公大人、國公大人自然無需知曉,是下官說錯了話,國公大人放心,下官這便去尋人……”
於崇說完,轉身看向自己的族弟,於岌一直跟在他身後,隻是不知何時已經退開了兩步,隻探著身子低聲說:“大兄,此事讓家中管事翻閱曆年族中送來的帖子是否更快些?”
“還不快去吩咐?!”小心偷看了定遠公一眼,於崇又拽了一下於岌的衣袖,吩咐道,“多使喚些人,將於氏族中分居洛陽各處的先請來。”
好歹將人派出去,請於氏旁支來還在其次,那些能勸了定遠公的,有一個算一個,趕緊請來。
於岌懂了自家大兄之意,轉身就要走,卻被兩個字釘在了原地。
“八年。”
說的是什麼不重要,說話的人是定遠公,他竟一步也賣不出去了。
轉身,諫議大夫的腰低低地彎下:“國公大人?”
“我是說,她八年前嫁給你們於家旁支,她所嫁之人曾在青州、邢州兩地任職,她亦曾在東都給鄭氏小娘子為師。”
於岌吞了一下口水,將自己的惶恐畏怯儘數藏在腹中。
不久之前,他高坐堂中,還與大兄言今日有些燥熱。
他錯了。
今日分明冷如隆冬,絲縷細風皆似刀割。
“是,下官多謝國公大人指點。”
“至於出門找人,也不必麻煩。”
定遠公如此說,仿佛真的是在同他們客套。
於家側門,來飲宴之人牽著馬欲出,還未走出大門,突聽一陣地響。
是有一隊人跑來,恰堵在了門口。
一漢子對他拱手道:“定遠軍承影部奉元帥令護衛於府,這位郎君儘管在於府飲宴,其餘不必擔心。”
“大膽!你可知我是什麼人?敢攔我去路?”說話時,他一鞭子甩出,正對著那人的臉。
那漢子生了一張風沙磨礪過的臉,既不惱怒,亦不退避。
一人從旁赤手抓住了那隻鞭子,淡淡道::“郎君可知他殺過什麼人?”
那世家子順著自己的鞭子看見了一雙藍色的眼睛,登時什麼話都不敢再說,往後一退,險些自己絆倒了自己。
側門,角門,於家所有的門皆已被人堵了,門外的兵卒無一人兵刃出鞘,反而是於家的部曲和其他人帶來的隨從個個躁動難安。
“不要拔刀!”
於家的部曲統領當初也是在戾太子之亂中跟在定遠軍身後砍過人頭的,如何不知道定遠軍的威勢?勸阻了一眾人不要輕舉妄動,他連忙往大門處策馬而去。
路過前後院的廊道之時,他抬頭見一十七八歲的女子正站在牆頭上盯著自己,懷中抱著一把劍。
不用說,自然也是定遠軍之人。
統領沒有抬頭再看第二眼,那姑娘戾氣比定遠軍兵卒都要重幾分,絕非善輩。
於府大門口,於岌已經去翻族譜找人。
於崇想走不能走,小心看著定遠公。
“國公大人,想來一時半刻找不出來,不如您先進府喝杯茶?”
康俗坊裡不止於崇一家,早有人在府外看熱鬨,於崇有心讓家裡仆從去驅趕那些人,可誰又敢當著定遠公的麵跨過於家大門呢?
小心瞥一眼,於崇便看見門口的人越聚越多,竟還有人在買瓜賣瓜?!
“郎君……”
那統領來到下馬來到近前,小心斟酌了片刻,才道:“小人依著您的吩咐送兩壇新酒出府去往呂少卿府上,可路上不順,怕是要耽擱一陣。”
送酒?
於崇一聽便知,這是自家的門都被人堵了。
是了,定遠公“不讓”他們出去尋人,自然是“不許”他們出去的尋人的,於崇寬慰自己這是情理之中,心跳卻又急促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於岌匆匆跑了回來。
在於崇身後站定,卻未立時說話。
於崇惱恨地回身道:“查到了便趕緊說!”
於岌麵露難色,見定遠公並未看向自己,小心拉著自家大兄退了兩丈遠,道:“大兄,是六叔家崗四兄家的三子,娶了前慶州刺史房直的侄女。”
“於崗的兒子?你可查清了人在何處?”見自己堂弟的臉色難看到極點,於崇心中陡然驚慌起來。
“難不成人死了?”
於岌有些難以啟齒:“大兄,那房氏,被賣了。”
“你在胡言什麼!”於崇聲音低且厲,手都不禁抖了起來,“那房氏乃是官宦之後,如何能被賣掉?!”
“於經那豎子說房氏曾委身蠻族,不堪為於氏婦,便將她賣給了一販私鹽的,換了百貫。”
眸光從定遠公身旁晃過,於岌越說越驚慌失措起來:“大兄,你府上前後門都被定遠軍圍了,咱們若是據實以告,隻怕今日……”
於崇看著自己的堂弟,心中反而漸漸有了主意:“定遠公敢來劈門,怕是早知此事……罷了,你即刻寫信,蓋上我的印鑒,我們將信交給定遠公,由著她去計較。於經現在身在何處?私賣妻子,此大罪也!”
“大兄,於經現下就在東都,他、他賣妻所得百貫,正、正在我前日奉來與大兄往豐州競標的五千貫之中,於經還正在求娶我妻舅之女。若是定遠公遷怒,我……”
話未說完,於岌的臉色已經徹底灰敗。
於崇的臉也黑如硯底:“你也是什麼人都敢招攬!”
於岌拉扯住自家大兄的衣袖:“若是我們把他交出去,他攀扯於我,大兄,你可要救我啊!”
隻是一個於經,自然可以交出去,可於岌說的也對,追究起來,收了那錢財的他與於岌皆不乾淨。
正在於崇猶豫之時,契塵已經來到了於府門前,他頭頂皆是汗水,狼狽至極。
“衛施主!”
“契塵師傅。”
見了他,衛薔笑了:“你隻管放心,他們一時不交出我所要之人,這於府我就封一時,上次被定遠軍如此圍住的,應還是綏州至麟州的三處匪寨,該抓的抓,該殺的殺,一個也沒走脫。”
天暖氣清。
於氏兩兄弟冷汗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