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城中的血腥之氣夾在鹹風中許久不散,直到這一日下了雨。
因出過有人將鹽溶了浸在衣服上私帶出倉這種事,呂氏鹽倉便嚴令看守部曲在每日下值之後要換了衣物才能離開。
脫下黑色的短衫,一人正與旁人說笑,突然聽見一聲驚呼。
“李屈,你背後衣服上如何會有個手印?”
“什麼?”那人連忙扒下自己的衣服,隻見濕透了衣服上隻有一處是乾的,竟然真的恰是一手印的形狀。
還沒等李屈回過神來,有人慘叫道:“我褲子上也有!”
“鹽!我衣服上不僅有手印,手印上怎麼還有鹽!”
“手印!我身上也有手印!”
“我身上這是小兒的手印!”
看著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有手印,李屈身旁一人慘叫道:“是鹽工!是那些死了的鹽工來索命了!”
李屈連忙捂住他的嘴。
可已經晚了。
大大小小,帶著鹽漬的手印,在濕冷的風裡,一點點地從那些濕衣上印在了每個人的心頭。
他們中也有人曾動手將那些鹽工砍殺。
還有人將鹽工妻小摁住腦袋溺死在鹽池之中。
李屈看著自己的手,驚覺自己竟已顫抖不止。
呂氏在北海彆院中,鄭衷又在飲宴。
他連招了兩日北海城的妓,覺得還是那嬌俏風流又知情識趣的鸝娘子更合自己的口味,今日用了他自己的馬車將人再請了過來。
鸝娘子今日穿了件淺紫色的羅衣,領上繡了兩隻粉桃,襯得她越發麵白頰粉如桃仙一般,兩日未見,鸝娘子似也有些氣性,隔著兩步遠,就抬了手讓鄭衷來拉她入座。
鄭衷愛死了這般調調,如他堂兄仿佛的粗胖身子一躍而起,小心拉住了鸝娘子的手。
“下了兩日的雨,原是北海城裡的桃花仙要成人了!”
鸝娘子“咯咯”笑了兩聲,卻仍佯做薄怒道:“郎君無須這般誇奴,不過是人靠衣裳罷了,這匹羅還是當初呂家管事娘子給奴的,本想攢著的,今日穿來給郎君看看,許是明日郎君就厭了奴,這般穿羅的奴,也算是讓郎君見過了。”
鄭衷哈哈大笑:“管事娘子給你的,哪裡算什麼好東西,鸝娘子肯穿,才是抬舉了這衣服。來人,取幾匹錦羅,粉的、紫的、紅的、綠的,娘子喜歡的都給她帶回去。”
說話間,歌舞已起,鄭衷拉著鸝娘子在主座坐下,手已摸在了羅衫邊上。
微微掀開羅衫,見鸝娘子的肩膀如玉雕似的,勾得鄭衷渾身熱燙。
誰知錦羅來了,鸝娘子看了一圈,撇開頭道:“奴怎覺得也沒比奴身上的好?罷了,郎君送奴一根線,那都是雲織星染,哪有彆處能比的?”
鸝娘子看著高興起來了,鄭衷心中卻有些不是滋味。
他暫住呂家的北海彆院,吃穿用度也都是呂家照應,沒想到他要賞人的羅還不比呂家這些管事們拿來送人的。
席上有呂家子弟陪坐,鄭衷笑著看過去,心中已記了一筆。
再一想今早聽聞呂家鹽倉被鹽工厲鬼糾纏一事,鄭衷心中便有了計較。
他替呂家殺了這麼多人,多拿些好處也是應該的。
二更時分,馬車停在校園門口,見鸝娘子自取了鑰匙開鎖,護送鸝娘子的府兵參軍道:“娘子家中不是有一小婢?為何將門鎖上了?”
“上次鄭郎君送了奴那般貴重的寶貝,奴如何還敢隻讓喜奴兒看家?”
見幾位府兵抱著今日鄭衷送自己的錦羅就要進門,鸝娘子麵上還在笑,心中已然緊了起來。
“喜奴兒,還不趕緊來給郎君們倒茶!”
“不必。”
這些府兵見慣了鄭衷的手段,哪敢在鸝娘子處停留?
唯有問起鸝娘子家小婢那人看向鸝娘子房中,聽見一稚弱聲道:“娘子,您回來啦!”
他也轉頭離去。
穿著紫色羅衣的女子一邊關門一邊道:“我讓你守門,你怎麼又睡著了!還不趕緊來將我今日得的寶貝抱進去?”
再回身,她見柳般若站在門口與自己笑,口中仍是未至豆蔻的少女的嗓音:“是,娘子。”
背倚在門上,聽著車馬聲漸漸遠去,女子鬆了一口氣,接著笑了一聲,道:“柳訊官真是好本事。”
柳般若再說話,已經與平時無異:“從我進了勝邪部就是副管事教我,這等變聲之法於她不過是皮毛,改日讓你見見換了整張臉的本事。”
女子驚奇地瞪大了眼,仍覺稀奇的很。
“竟真有這等奇人,那北疆莫不是真在天上吧?”
女子不在時柳般若已做了粟粥,端了一碗給她。
顧不上吃粥,女子先笑著邀功:“你教我的話我可說了,那鄭衷看了呂家郎君好幾次,他真會去搶占呂家的鹽倉嗎?”
“鹽倉鬨鬼,這般好的借口鄭衷若是都不利用,怕就不是那酷吏了。”
女子笑了兩聲,吃了兩口粥,見柳般若又端了一盞燈過來,連忙道:“我吃粥而已,哪裡用看得那般清楚?”
“不是為了讓你吃粥,你今日在呂家彆院走過的路與我說一遍,若還有餘暇,我再教你些北疆的法度規矩。”
柳般若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紙筆。
“哦。”女子那張桃花似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可見柳般若在紙上端端正正寫下“秋葦入呂氏彆院探路”幾個字,她又高興了起來。
是了,她如今有名叫秋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