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疆百姓忙著劈柴燒炭、囤積草料, 今年的粟、麥、棉都算得上是豐收,北疆大部分地方現在都是兩年三熟,冬小麥在五月收了之後再種棉花, 十月收了棉花,讓地修整一年, 轉過來再種一茬豆、粟之類能在播種冬小麥之前收了的, 今年的北疆有件大事,就是小麥的產量超過了粟米,從產量上看已經勉強可以自給。
對於長城腳下、中原人眼裡的苦寒之地來說,這是極難得的一件事。
當然,這件事對於北疆百姓來說, 似乎隻是數字的變化,真正讓他們高興的,是能拿自己收獲的棉給自己做件棉衣,家裡沒產棉又或者不能織布的, 可以以極低的價格從北疆管庫取一匹棉布或者一件棉衣, 剛來北疆謀生拿不出產出的, 隻要能幫忙囤了足夠的柴碳, 也能換了棉衣回來。
倉裡有糧,身上有衣, 頭頂有瓦,住在七星海邊上人稱陳嫗的老太太還有閒心曬了些鹹魚出來。
這些魚都是她無事時與老伴兒劃著木船去釣來的,一條一條用自家曬出來的粗海鹽抹了, 再掛在屋簷下曬乾, 偶爾有路過的行人, 還掏錢與他們來換了鹹魚回去。
“怎得連些蝦醬都成了稀罕物了?”陳嫗有些不解,從前這都是沒有糧的時候強往嘴裡塞的, 怎麼現在還有這麼多人買呢?
她老伴兒早年被蠻人打斷了骨頭,沒法治,最後肩膀骨頭就是歪的,他就歪著肩膀說:“許是因為大家手裡都有糧了,就想吃些不一樣的,你看看,你不也學人吃起了豬肉?”
“肉多好吃啊?蝦醬鹹魚算什麼?”
這事本來就該過去了,鹹魚蝦醬既然能換了錢,雖然外麵天冷,撒個網抓蝦還是夠的,說不定趕著年前再攢些出來換錢。
三更天,陳嫗突然從炕上坐了起來。
她老伴兒被驚醒了,打了個哈欠:“這新炕是不是太熱了?”
“你說,既然旁人都喜歡這鹹魚蝦醬,元帥現在不是在咱平州麼?她會不會喜歡?”一把年紀了,陳嫗還能把個新炕頭敲得震天響。
“啊?”
窗外冷風吹得海浪滾滾,屋內的老太太已經披著新製的棉衣團團轉了起來。
“快要過年了,送些節禮總是沒錯的吧?咱們把鹹魚蝦醬挑了好的給元帥送過去,正好還能見見元帥!你說,從咱們遷回平州,咱們多久沒見元帥了?”
老漢吃力地做了起來,看著自己的老伴兒成了堂屋黑暗中“呼呼”轉起來的影:“行行行,你說了算,且躺下好不好?萬一著涼了,你就不是給元帥送禮了!”
陳嫗說做就做,第二日就收拾了最好的鹹魚和蝦醬要用小車推了去盧龍城,北風起了,一日更比一日刺骨,誰又敢讓這麼兩位老人頂著北風趕路?
還沒到碣石山就被人攔下了。
正巧有兩個穿著青衣的定遠軍路過,見了兩位老人還倔強著不肯走,笑著說:“兩位老人家真的不必去盧龍,西邊戰事一起,元帥就往西去了。”
陳嫗還未說話,她老伴兒先開口了:“這般冷的天,元帥還要趕路啊?怎得不在平州過了年?”
兩個軍人對視一眼,臉上都有些無奈的笑,戰事一起,誰還能顧得上眼下是什麼天氣?
“唉。”陳嫗歎了口氣,“我還想與國公顯擺一下我的衣服呢。”
說話時,她將自己外麵這風的麻衣解了,露出了裡麵的棉衣,深藍色的棉衣一看就是新製的,簡單的斜襟樣子,隻是襟口上有一串的紅花,喜氣洋洋。
陳嫗的老伴兒歎了口氣,耷拉著眉眼:“我身上也有,隻是在屁股的褲子上,不好解了給你們看。”
沒口福吃到鹹魚和蝦醬的衛薔坐著她的木車趕在回麟州的路上。
天確實冷,要不是軍情緊急,衛薔真的更想坐驢車或者騾車,每每看見她心疼馬匹的眼神,越霓裳都會說:
“你再看下去是不是要自己下去跑,再把馬塞車裡?”
李若靈寶小心縮在一邊,抱著小銅爐看著元帥笑著說:“要是早幾年,嘿嘿……”
聽這意思還真想自己下去換了馬上來呢?
小姑娘眼睛都瞪大了。
玩笑隻是調劑,她們要說的還是正事。
衛薔將一張小地圖放在自己的膝頭,越霓裳湊了過來。
“薛將軍派了一萬七千人去綏州,叛軍卻不肯回撤,易守難攻之地,大將軍也許根本就沒有強攻的打算。”
“這是自然的。”
衛薔看向羌人所在之地:“西北四州一旦防衛空虛,羌人必要生事。”
她又拿出了薛重與薛驚河寫給自己的信。
“朝廷讓他平叛,並非是看不見西北四州的處境,而是……與危急大梁江山的叛軍相比,遠在西北的羌人看似不值一提。”
這是朝廷一直以來的想法,十多年前也是如此,他們看不見胡度堇上位之後野心勃勃的蠻人,隻能看得見近在咫尺深受寒門愛戴的定遠公衛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