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時,許氏已經泣不成聲,一旁古求勝歎了口氣:
“我按照許娘子所說去尋了其他受害各家,都已無活口。”
全場默然。
定遠軍將士並非未見血的,此時也覺得驚悚可怖。
那是何等樣的一個惡人,他做錯了事,旁人懲處了他,他竟然就要彆人全家性命!
蠻族屠戮百姓窮凶極惡,這人也……也是個惡貫滿盈之徒。
召來一女兵將幾乎癱倒在地的許氏送進府衙中休息,龍十九娘子一屁股坐在了絳州府衙的門口的台階上,手肘撐在膝蓋上,她看著自己前後左右的將士,這是她從無到有帶出來的隊伍,當年她為了給自己的父兄報仇,拋家棄子,用嫁妝換了十九副鐵甲招徠人馬在朔州做起了殺蠻人的買賣,那時她有今朝沒明日,可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了一軍主帥。
那年她四十七歲。
也沒想過,她龍衣衣叫了這麼多年“龍十九娘子”,連自己真名都快忘了。
“我與你們講過吧?我阿父本也是雲州一馬商,因為不肯為病馬出具保書,蠻族打來的時候有人引了蠻族屠戮了我全家。那時我侄女剛生了兒子,我剛當了姑奶奶……厚禮我看見我為她打的金簪,給我侄孫的出生禮,落在了蠻族騎兵手裡……我為報仇離開夫家的時候,我孫兒都九歲了,到如今剛好與你們年齡相當,今日聽了許娘子的事,我就想起了我自己。”
“各位,你們從軍不過數年,元帥一手打下了定遠軍的根基,讓你們一進行伍就知道自己要殺的是蠻人,因為蠻人侵占咱們的土地,殺戮咱們的百姓,讓當父母的失了孩子,讓當孩子的失了家,現在我們得想想,若是,我們的敵人不止是蠻人呢?有旁人,侵占了百姓的徒弟,殺戮我們的百姓,讓為父母的,為孩子的,為夫妻的,都像許娘子,像那些被那個畜生,隨便扣錢,我就得罵!那蕭礎就是個畜生!說他是畜生我都辱沒了畜生家的門庭!像那些被那個畜生毀了家業、奪了性命的百姓,我們能隻看著嗎?”
她說話時大方地擺了擺手,那文書抱著紙幣站在一邊,卻絲毫未動。
見狀,龍十九娘子笑了一下。
“我們都得想想,我們的敵人是誰,他們為什麼成了我們的敵人,就像這姓韓的,我們與他對戰廝殺是因為什麼呢?你們古文將去查過了他們的賬本,絳州周圍村落裡的這些百姓,被人拉了充兵丁的,現在還在陝州戰場上,不僅沒了人,也沒了糧食,絳州百姓連種糧都被搶走了,眼看就要開春,他們這一年裡吃什麼喝什麼?沒人替他們想過,所以我們來了。”
一群年輕的將士們都很安靜。
“開戰之前,我說你們進城得看看,你們看見了什麼?”
劉規小心舉起手:“將軍,我看見百姓都關門閉戶,根本不願意理我們。”
龍十九娘子抬手遙指著劉規:“他們為什麼不願意理你們,用你……的小腦袋好好想想,他們見過你們嗎?他們知道你們嗎?他們隻見過上一個騎馬進了絳州城的,就是默許了蕭礎草菅人命的這等……!他們如何不怕?”
劉規悄悄低下了頭。
他好像懂了些東西。
“天下間還有蕭礎這等人,還有韓氏這等人,還有其他草菅人命侵占百姓之人,他們就是定遠軍的敵人!他們是漢人,他們也是敵人!”
長出一口氣,龍十九娘子從石階上站了起來。
“你們還記得吧?我跟你們講過,元帥怎麼用一句話就把我拐回定遠軍的。”
“記得!”
說起元帥,一眾人明顯士氣一振。
“那我在這時候再跟你們說一遍!”
“我被元帥救了,問元帥為什麼非要打下整個北疆,她說……”
這真是聽爛了的故事,劉規跟著自己前後左右的同袍一起大聲說:
“因為風告訴她,遠方還有母親在哭泣。”
龍十九娘子哈哈大笑,她大聲問道:
“蕭礎當不當殺?”
“當殺!”
“我們應不應該南下?”
“應該!”
“我們如何能救了更多人?”
“殺敵!殺敵!殺敵!”
整座絳州城都聽到了將士們的呼嘯。
有緊閉的門扉悄然打開,又很快關上了。
下午,年輕的定遠軍兵士繼續騎馬巡視,又有小孩子偷偷趴在牆上看他。
劉規停下馬,抬頭笑著說:“嘿,小孩兒!我知道你是看我的馬呢,我這馬叫劉烏雲,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