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過後, 伴隨著一聲黃河中冰塊碎裂的巨響,同光八年的春天好像就要來了。
沒有等到繼續南下的指令,定遠軍湛盧與巨闕兩部還分彆駐紮在晉州與絳州。
位於陝州對岸的叛軍與金吾衛上將軍趙源嗣和護國節度程珂再次交戰於河東, 卻再次遇阻,叛軍主帥韓複鑾失了兩個弟弟, 一度想要北上絳州為親弟報仇, 卻最終未成行,隨著春風一起,他又想先攻下西邊的河中府,陳家三千部曲與鎮國節度使聯手退敵。
就在這般情境之下,西北, 定遠軍的衛字旗依然可以暢通於叛軍的層層布防之間。
這般怪異景象連承擔護送之責的定遠軍泰阿部的兵士都不知該如何形容。
“難道那個自稱雍王的韓重山就這般不在乎?區區殺子之仇,他不想與我們報嗎?”
“叛軍在南邊已經左右支絀,咱們元帥一日不下令打他們的老巢,那就是他們的運氣了。”
衛薔在正月的最後幾天打算做一件事, 這事在她看來是小事, 在旁人看來, 卻是驚天動地的大事。
事有多大?大到讓雲州刺史賀詠歸、勝州代刺史竇豐連夜騎馬跑到了麟州, 還請出了韋衍等幾位已經不管事的老謀士。
此時一群人坐在麟州州府衙門的後堂內,苦口婆心, 希望衛薔能改了主意。
“元帥,北疆公然科舉取士實在是……如今我們定遠軍正南下作戰,您此時動作, 隻怕朝中物議紛紛, 各位刺史也要參奏一番。”
說話的是雲州刺史賀詠歸, 他原本是雲州定襄縣令,蠻族打來之後他率城中百姓力戰數日, 城破後那群蠻人將他懸在定襄縣城的城牆上足足十日不吃不喝,他卻未死,恰好一日風沙大作,卷斷了綁他的繩子,他逃跑時掉進了桑乾河裡,順河而下,被漢民所救,才得以逃出生天。
當年衛薔聽說了他的遭遇告訴了顧予歌,顧予歌還說他不應該叫賀詠歸,應該叫賀錦鯉。
後來不知不覺,賀錦鯉的名字反而響亮起來。
賀詠歸給衛薔做過謀事,管過營帳,若說才華,北疆驚才絕豔者多不勝數,他並非其中如何突出之人,被夠選為北疆最大一州的州官,他靠的是謹慎實乾令行禁止。
也正是因為謹慎,他反對衛薔在整個北疆搞科舉。
“暫時就像從前一樣做州試,再由各州府選拔官吏……”
麟州刺史葉嫵兒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覺得是應該整個北疆選人才了,如今北疆到處都缺人,麟州最早的童學辦了十三年了,當初最早入學的現在也已經年近三十,到現在一年也不過供出一千多童學生,從州學出來多是從吏做起,很多童學生的家人更想他們記個賬、算個錢能糊口便好,若是北疆開了科舉,讓百姓看見一條明路,想來他們更願意鞭策自家孩子進學。”
與正統科舉出身的賀詠歸不同,葉嫵兒是當初被送到林凝光身邊學劍術的葉氏女,雖然不是衛薔這般的關門弟子,也能稱得上是衛薔的師姐,當初林凝光決意報答兩代定遠公的知遇之恩,刺殺新任定遠公主帥,將自己身邊學藝之人儘數送回,隻有葉嫵兒這個葉家幼女堅決不肯,林凝光身受重傷的消息也是她想儘辦法找到衛薔告訴她的。
後來衛薔在雲州重傷,麟州這根據之地搖搖欲墜,也是她在其中帶著眾人苦苦支撐。
身為林氏劍法的傳人,一直以來她更想縱馬天涯帶兵殺敵,單論戰功也是赫赫不輸申屠休、龍十九娘子等定遠軍主將,卻願意為了衛薔在麟州當這父母官,還在衛薔征戰之時帶大了衛瑾瑜,單論與衛薔的私交,北疆十幾州刺史皆不及她。
此事她也是最支持的,在賀詠歸這些人趕來之前,她甚至已經準備開始建考場了。
朔州刺史長孫琴也點頭道:“不說其他,隻說北疆該不該有統合各州的科舉,既然該有,那就該有了。”
賀詠歸歎了口氣:“科舉乃是一國之本,北疆這些年孤懸域外,軍事財政皆由自決……可一旦開科取士,北疆與一國還有什麼區彆?今日東都的朝堂上罵的是韓逆,知道了消息,明日朝堂上咱們隻怕連韓逆都不如了,我們又是何必呢?”
看了一眼堂外,賀詠歸站起身對葉嫵兒說:“我們就算要搞,也可以再等一兩年。”
再等一兩年,朝廷不信北疆,那就隻能坐視韓家逆黨一點點消磨朝中兵力財力,很快就會到朝廷不敢對北疆說三道四的時候,在賀詠歸看來,如今西北和中原都不消停,正是北疆悶頭向前的時候,實在沒必要搞出這般風波,平白吸引旁人的目光。
葉嫵兒長眉如柳葉新裁,微微蹙起卻有兩分位高權重的威勢:“難道我們如今還要怕東都城中那些人說了什麼?我倒覺得如今正好,趁著他們手忙腳亂,他們敢罵,北疆就敢撤兵。”
長孫琴雙手交疊在一起,笑著說:“撤兵倒也不必,在綏州晉州一直呆著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