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的新任刺史季小環在六日前就收到任命, 今日也從朔州趕了過來,她趕來的時候,衛薔已經將諸事敲定, 正在雲州的州府衙門裡與杜明辛說他的監察司內查內省之策。
季小環從前是朔州主簿,朔州也是北疆唯一一個刺史、主簿、守將都是女子的州, 朔州刺史長孫琴是勝邪部出身, 極重法度,有她名聲在外,身為主簿的季小環仿佛名聲不顯,她長不像長孫琴、葉嫵兒那般明豔照人處事張揚,也不像晏青紅那般威儀赫赫雷厲風行, 這些年人們細數北疆女子高官,往往會漏掉了她。
“元帥,我來之前已經將您轉給我的文書看完了。”
衛薔對她說:“雲州現在是個爛攤子,有些人雖然看似沒做成什麼壞事, 讓人不能拿下, 心裡已經有了壞根。”
季小環雙手放在身前, 她身量中等, 皮膚白皙,生了小鼻子小眼小家碧玉的相貌, 說話卻是利落的:
“元帥不必為我擔心,人心裡的魑魅魍魎,我們哪一日不是與它們鬥了個死去活來, 在朔州是鬥, 在雲州也一樣。”
見她眉目含笑泰然自若, 衛薔笑了。
旁人都說朔州的長孫琴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卻不知長孫琴能將沙子篩得乾淨, 是因為身後有個心思比篩子還密,脾性又比精鋼還硬的季小環。
前年勝州初定,衛薔就想將季小環調去當勝州刺史,最後幾番斟酌,選了左金月,去年北定營州,衛薔也想過用季小環,是越霓裳說營州雖然情勢複雜,可有定遠軍巨闕部常駐,不如給年輕人練手,才換成了陳窈兒。
沒想到雲州出事,局而繁複,事情雜亂,還是得用了這鋼篩子。
“將雲州托付給你,我是放心的,賀詠歸有大錯,可也豁出自身將雲州的毒根給拔了,剩下的餘毒你要清,雲州的班底你要重建,諸多事務你也要繼續推著向前走。”
今年三十歲的季小環看著反倒是比衛薔還小兩歲似的,聽聞此言她脆生生一笑,對衛薔道:“元帥放心,一年之內,我讓您見一個新雲州。”
“還有一事。”衛薔看向一旁的杜明辛,“杜明辛要重建雲州監察司,他在北疆時日還短,還要你多看著他幾分。”
“看著?元帥莫要與我頑笑,京兆府杜家下一代立門戶之人,大理寺少卿……他肯來雲州這小地方,我自然要鼎力相助,哪裡敢說是‘看著’?”
杜明辛來北疆半年多,縱使是麟州監察司的人也隻當他是承影將軍給自己拐回來的貌美小嬌夫,沒想到季小環已將他的底細給摸了個清清楚楚。
生了一副好相貌的杜明辛一振衣袖,起身行了一禮,道:“季刺史當年接替越管事主管麟州女營諸事,一年清查出曆年三百餘猥褻女子之案,更曾親手揮刀砍了兩位定遠軍校尉,做儘旁人不敢做之事,與您相比,在下在北疆不過是個晚輩中的晚輩,自然要承您看顧。”
季小環輕輕一勾唇角:“沒想到杜郎君在麟州天天看刑案卷宗,竟然看見了我些許舊事?北疆之人這些年死裡求生,多少偉業皆是萬眾一心方得功成,我這一點微末所為,實在不值被杜郎君所記。”
杜明辛直起腰,兩人對視一笑,看在衛薔眼裡就是白蛇對白狐。
季小環是白蛇,杜明辛是白狐。
嗯,白狐與燕歌這狼王倒也挺配。
正在此時,純鈞部主將蘇長於大步走進了雲州府衙後堂。
“元帥,東都來了旨意。”
“旨意?”衛薔拿起火漆封住的匣子,一旁季小環已經遞上了小刀。
打開匣子,拿出其中的聖旨看了兩眼,衛薔笑了:“聖人許我們南下了。”
她將聖旨遞給季小環,讓旁人也都看看。
蘇長於看了聖旨上所言,皺眉道:“如今韓家叛軍在河中府以東,絳州以南,與陝州隔河相望的臨晉,猗氏一帶,雖然失了絳州,可他們能從同州獲得補給,不然也不能與程珂和趙源嗣兩部糾纏數月,聖人讓定遠軍南下,是想打破僵持之局?”
見他是急急跑來的,衛薔轉身,從桌案上拎起壺,將碗都斟滿,看著水流流進碗裡,她緩緩說道:“有龍婆在北,要是程珂他們聯合趙廣存餘部封鎖同州黃河一線,哪怕沒有奪回同州,也能將韓複鑾一部困死在黃河岸邊,可惜……”衛薔忽而一笑,“河中府是陳相根基之地,這些人心中想的是萬一將韓複鑾逼急了,讓他全力攻打河中府,他們就算勝了,也得罪了世家之首。”
所以,便不能,不敢。
也正是因此,韓複鑾才有恃無恐。
在場其餘三人,杜明辛對這些做派灶習以為常,季小環與蘇長於已經皺起了眉頭。
季小環道:“可這般僵持數月,這兩縣恐怕已經成了焦土,當地百姓……”
一想他們慘狀,季小環不由得一歎。
他們都是久經戰亂之人,如何不知道亂世之中人命不如草芥?從正月到如今已經三個多月,北疆正是春耕收尾之時,有百姓開出了新地正在趁著地熱之前種菜,那兩縣的百姓彆說春耕,恐怕連性命都不剩多少了。
蘇長於道:“元帥,卑職請命出戰,願策應巨闕部仆固副將和湛盧部龍主將殲滅叛軍。”
“先喝點水。”說完,衛薔重新拿起那卷聖旨又細看了一遍。
“聖人久在病中,睜眼閉眼都是離洛陽隻有幾百裡的叛軍,為了能打下叛軍,什麼都不顧了,可我們為將帥之人,要給聖人分難解憂,便要看得更長遠些。”
端著水碗,蘇長於看向衛薔,隻見她輕輕將聖旨扔在了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