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帥給我的信裡夾了此物。”
杜明辛見了那信,頓時笑得眼都眯了起來。
北疆最東邊的營州,州學博士王無窮早已開開課,卻並非是給求學的學子上課,而是給營州在當地征募的官吏,比如楚元秀,營州被蠻族管轄日久,即使是能說漢話的人也極少還有能寫字的,楚元秀之前與魚腸部通訊用的也多是口信。
坐在新建的學堂裡,她拿著蘸水的木筆麵無表情地聽王無窮一字一句地講解《安民法》,隻覺得每個字都像一根絲線,卻垂進了地裡,不知去了何處。
王無窮從一開始就想讓秦緒來教詩文,秦緒手裡扇著扇子,半遮著臉,笑著說:“在下是講‘相見相思知何日’還是‘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
沉穩踏實的王學政看著秦緒,道:“你從《上邪》講起也不錯,如今學中男男女女都已成人,能學些無邪之思也不錯,營州如今還有搶婚之人,若非陳刺史機敏,隻怕釀出大錯,讓男人學著寫情詩,也好過他們真動手。”
秦緒放下扇子,他本以為這端謹的王學政看不起情思之詩,沒想到她竟還有這層思慮。
“既然王學政這般說,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王無窮又道:“秦郎君所寫話本,我都拜讀過,郎君寫女子勇健堅毅有智有謀,無論是情愛之中還是戰場之上總是主攻一方,足可見郎君於男女同等一事上先人一步,又敢將之落於筆墨,為天下之先,足以為人師。”
說實話,秦緒長到二十歲還從未被人這般誇過,阿姊讓他一展所長已是難得,眼前王學政竟然說他“為天下之先”,哎呀呀,也不知祖父虛活幾十載可曾被人這般誇讚過。
“王學政放心,秦如端必將這‘天下之先’也教給堂下眾人。”
兩人對行一禮,秦緒突然心有所動,他從前寫女子剛猛勇健,是先強在身,再強在性,實則也可寫女子忠於道、敏於行、持於大德,強在心。
他之前以楚元秀所為書寫成冊,不過是感懷其大義之舉,其實也可將此等女子寫於無邊風月之中,令眾人將她們記在心裡,如那申屠將軍一般。
一時間他文心開闊,竟覺自己所思所想又進一步。
留在北疆的兩位摯友皆有所得,元婦德如今在同州所做之事也與眾不同。
她從齊州到北疆又考中了北疆的狀元,此事傳遍大梁,越發引得一眾女子往北疆去,北疆荒僻,那些女子的家人以此為由不許她們遠行,如今定遠軍占了中原五州之地,便有澤州一姓姚的女子憑借其之前所建的文會聯係潞州相州等二十餘女子坐著五輛馬車一同往定遠軍所占的絳州去。
這些女子中大半是逃家而出,剛到絳州地界就被家人追上,幸好有田間耕作的百姓看見,慌忙告訴了駐紮的定遠軍,湛盧部二十餘騎兵將搶回了那些女子的家人攔下,聽說女子是來投奔北疆的,湛盧部的隊長便將她們帶到了絳州城中。
龍十九娘子聽聞此事,隻覺是天上掉了一百二十個豬崽砸在自己頭上,歡天喜地將這些女子迎進了州府衙門之中。
不罵人的龍十九娘子甚是和藹可親,見一女子竟然做了將軍,那姚娘子又驚又喜,自陳自己是澤州姚氏嫡女,十六歲嫁人,二十二歲死了丈夫,守寡八年來住在姚氏彆莊之中除了兩個粗使婆子再見不得人。
直到澤州姚氏想與如今做了門下省給事中的韓熹結親,就想起了她這個守寡了多年的女兒,姚娘子被接回家中,趁機寫信給從前未嫁時結的文會上的姐妹,又聽說了北疆有女子為官之事,她就動了投奔北疆的心思。
誰知從前文會上三十多人,竟有幾個也動了心的,其中一女子姓鄭,也是守了寡,她族妹鄭蘭娘去了麟州之後想起有個守寡的族姐,便寫信給她。
拿著這封信,鄭微娘便和姚娘子一起張羅起來,最後竟然集出了三十多人都想去北疆,眾人先相約往澤州,一些人借口給姚娘子送嫁,一些人另外想著辦法,其中六人從家裡出發前就改了主意,隻剩二十七人到了澤州,臨行之前又有五人生出怯意不願往西,最後就成了這二十二人。
龍十九娘子與如今“暫管”絳州的“代刺史”極想將這些娘子都留在絳州,可惜衛薔知道了此事,要她們將人送到同州去。
等人到了同州,衛薔就將人交給了元婦德。
北疆第一位狀元娘子,帶著這些人綽綽有餘。
可憐本就不善與人打交道的元婦德每日都過得苦不堪言,衛薔偶爾見了她那哀怨的目光,都覺好笑。
走進州府衙門的後院,聽見元婦德又給人講起了《北疆安民法》,衛薔笑著帶白龐快步走進了偏院之中。
偏院裡放了些鋸條、斧頭等物,衛薔看了看,對白龐道:“把龍泉劍拿出來吧。”
白龐點點頭,從背後接下了剛讓人從北疆送回來的龍泉劍。
拿起龍泉劍,衛薔道:“阿薇特意說起這個,這劍裡定是有什麼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