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叉著腰,龍十九娘子眉頭倒豎:“我流連隋園又如何?網魚挖藕種菜,還得給梨樹施肥,這些活計你做來試試?老娘一處院子養了半個絳州城,你到底有甚可聒噪的?你這……養了幾個人?種過菜?抓過魚?喂過豬?”
眾人被她身份所嚇、氣勢所懾,連著裘乘虛都後退了小步。
“咳,是下官莽撞,不知龍將軍竟親自耕種,至於農活,下官年幼時也養過豬。”
龍十九娘子立時變了臉色、
“好好好,你來看看我這些豬。”
靠著能養豬,裘乘虛成了薑清玄派來七州裡唯一受到“重用”的,其餘人等皆被定遠軍一車裝了運回北疆,正好勝邪部管事祁齊奉衛薔之名辦的“北疆官學”第二期開課,這二十人被塞了進去重新學習北疆之法。這也是因為他們多是是薑清玄所看重的寒門朝臣,未做過什麼壞事,不然衛薔就把他們塞去礦上了。
一群人鬨過罵過,偏偏押送他們的定遠軍油鹽不進,待到了豐州,望著一望無際的草原荒漠,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被定遠公給流放了。
“各位,咱們今日先砌城牆,能拿到全工者算優。”坐在輪椅上的老者看向眾人。
“昨日我算準了訣竅,我今日定要拿了全工回去!”
見一人大聲呼喊著高舉木杵衝向築城牆之地,有人輕聲道:“我可是看錯了?”
另一人道:“若是你看錯了,隻怕我們都看錯了。”
那便是沒看錯了,剛剛穿著粗衣挽著褲腿衝過去的,正是臨走之前檢舉世家私占鹽鐵,令世家聲勢漸微的前戶部侍郎伍顯文伍大人,他們一乾寒門朝臣心中敬仰之人。
祁齊看著這二十人,笑著道:“各位,拿了全工者可吃肉,若是排於末尾,今日可隻有粟米清水可用了。”
眾人而而相覷,自然有人是不肯動的,可也有人一挽衣袍,快步走向了城牆處。
有了第一個,便有了第二個。
祁齊手持蒲扇輕扇,一頭白發隨風輕動。
“若是連著兩日排於末尾,便連屋子都不能進了,若是連著三日……”
若是三日呢?
能“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又得薑清玄青眼,這些人中無一是愚笨之人,不等祁齊說完,便有人看向了身上的衣袍。
有一人道:“我等是朝廷命官!”
老者歪在輪椅上緩緩道:“爾等不知百姓如何活,又如何能做百姓的官?”
片刻後,又有人抬腳向城牆處走去。
……
洛陽紫微宮裡的皇寺藏經樓說是樓,卻建在皇寺後而的坡下,七層高樓除了樓頂兩層都終日不見光亮,自從住進了藏經樓,謝引之便專心抄經,他師承智暉大師,智暉大師乃是法照大師親傳徒孫,當年前唐末帝請法照大師入長安封為“大德和尚”,前唐猝亡,法照大師流離中原十餘年,又被還未稱帝的大梁高祖趙嚴所敬,最後死於長安,他最後二十年的誦經心得亦都留在了大梁皇寺之中,將這些書抄錄回南是智暉大師生前遺願。
北地風乾,同樣是熱,與金陵也大為不同,抬頭看向窗外,隻能見飛鳥掠過大梁的皇宮。
定遠公不敬神佛,若她真有一日成中原之主,這些佛經隻怕也難存續。
――這也是謝引之執意來北的緣由,大梁牝雞司晨,綱紀漸亂,能多留些經書傳世,也是他不負智暉大師一番教導。
筆架的影子漸長,謝引之站起身準備下樓。
藏書樓落鎖之時將至,雖然小事有壺,可他若是不提前將大事了結,一直憋到明日午時可就難熬了。
還有水壺也得接滿。
快步走到藏經樓底層,謝引之匆匆向外走,突然停住了腳步。
一穿著月白羅裙的女子正站在書架之前仰頭看著。
猜測此人是替宮中妃嬪來尋書的尚書局女官,謝引之又抬步出去了。
等他淨了手提著水壺回來,卻見這女子仍在找書。
轉身看一眼天色,謝引之出聲道:“娘子想要尋什麼經文?”
那女子低頭看向謝引之,緩緩一笑,
因書架遮擋,謝引之隻見了這女子半張臉,心中念著非禮勿視,他低著頭道:“娘子不必驚惶,在下是在這樓中抄書的閒人,已在這盤桓了半月,你想找的經文在下多半知道在何處。”
“我要找一本叫《往生咒》的。”
“《往生咒》是淨土宗《阿彌陀佛根本秘密神咒》的俗稱,不在此層,你且稍等。”
謝引之提著水壺上去找了書又下來。
以袖子墊著手,他將書遞了過去。
“多謝……你上上下下都拎著這水壺,不累嗎?”
女子說話時又笑了。
謝引之耳中梵音大振,不禁輕吸一口氣,道:“多謝提醒,是在下忘了。”
將書接過,女子點點頭,緩步離去,腰間環佩輕響。
謝引之看著書架不敢動,一直站到了身後傳來落鎖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