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龐點點頭,定遠軍每日操練三個時辰,到了長安,因為無事可做,已經被他加到了四個時辰,兵士們卻還是神采不如從前。
“元帥,我也想了些法子,唱唱歌,比比武,可一來天冷,白日能動的時候少,而來,就算比武也是一群人坐著看兩個人對打,我也怕他們凍壞了身子。”
衛薔眺望正整齊操練的將士們,口中道:“蹴鞠不錯,可以一次很多人,也不用強求大場子,多做些羊皮球哪兒都能玩兒。角力也可,不用動刀兵,正好讓將士們練練氣力。對了,還有賽跑,這個也不錯,繞著長安城跑。”
白龐已經聽呆了。
衛薔的法子卻還沒說完:“既然是要比,就大比,等過幾日開會的時候我說一下,在長安的各部,先在各部中賽出最強之人,再各部大比一次,獲勝者得彩頭,如何?”
什麼如何?一聽要跟龍淵部、承影部一起比,白龐早就熱血澎湃,大聲道:“元帥,這可真是絕好之法!我、我現在已經想比了!”
衛薔歎氣,在白龐那做鎧甲時候格外廢鐵的肚子上拍了一下:“我是讓你提振官兵士氣,你倒好,自己先樂起來了。”
白龐嘿嘿直笑,自己也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正在此時,有人騎馬而來,是衛清歌。
“元帥,燕歌有急事,請元帥回長安。”
……
穆移舟已經被帶到了定遠公府後堂,衛薔回來時,他正打量著院子裡的樹。
屋外陰雲翻滾,冷風陣陣,眼見是要下雪了。
衛薔攜著冷肅之氣進到屋裡,看向穆移舟。
“你說你是顧予歌留在長安的部下,可有憑證?”
穆移舟看向衛薔,徐徐彎下腰。
“顧氏門下薔薇幫幫主穆移舟拜見林昇少俠。”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牌送到了衛薔的麵前。
那玉牌上刻著幾串仿佛蝌蚪般的細紋。
衛薔看了片刻,道:
“顧予歌是何時讓你建起這薔薇幫的?”
這便是信了穆移舟所說。
“薔薇幫是乾寧十五年主人使在下所建。”
“薔薇幫如今有多少人?”
“兩千七百又十二人。”
穆移舟一直彎著腰,衛薔隻能看見他的頭頂。
“穆幫主抬起頭來說話吧。”
穆移舟抬起頭,看向衛薔,衛薔生得長眉明目,說是豔色極盛倒不如說是有一股凜然之氣與容貌相合,她之美便如月出林間,日落長河。
與豔名滿兩京的她二妹毫不相像。
在傳說中她妹妹是世間最美麗又妖冶的花,引得申家父子與太子都為她相爭。
穆移舟曾見過的衛茵是一副明麗柔婉的長相,極美,美得像是正開的芍藥。
“既然你是顧予歌的部下,那我便直接問了,那我妹妹的屍身到底是出了何事?”
看著站在麵前的衛薔,穆移舟緩緩笑了,是嘴角一點點勾起來的笑,臉上的每一塊肉仿佛都在抖。
“元帥,我曾為一人下葬,那人說她本不是容於這世間之人,不想再在這世上占了片地,便讓我將她屍骸燒成灰,一半散在了長安城外山澗之中,一半散於大海,她說她要在長安等人,要在深海歸家。”
衛薔眉頭皺起:
“你說的是顧予歌?還是我妹妹?”
穆移舟還是在笑:“‘霄漢風塵俱是係,薔薇花委故山深。憐君獨向澗中立,一把紅芳三處心。’你可知道這首詩?”
霄風閣,薔薇幫。
“來日敬我三支香,一支向霄漢,一支向風塵,幽澗深處莫憐我,我自有花遍天涯。”
是誰向霄漢?
是誰向風塵?
是誰,埋身深澗?
衛薔的身子晃了一下,她一把抓住穆移舟的衣襟,沉聲問道:
“你燒成灰的,到底是顧予歌,還是衛茵?”
“我本想讓你知道衛茵屍身不見,引著你一點點查清楚你妹妹在當年到底都做了什麼,沒想到……沒想到先被你們發現了薔薇幫的端倪。”
穆移舟雙目微紅。
“衛家大娘子才氣天縱,名震九州,難道真的不知道我說的到底是誰麼?”
是顧予歌。
也是衛茵。
是她的摯友、知己、甚至師長。
也是她的妹妹。
北風突起,大雪飄揚,雲上斜陽將落。
山道上,有人疾馳如風,直直地闖入了終南山上的守心觀。
顧青衣聽到消息,連忙趕到偏院,卻見房門已經被踹倒在了地上,有一人呆呆站在房中。
“定遠公,你……”
衛薔恍若未聞。
“你那麼喜歡藏謎,你在這藏了什麼?”
三清畫像被扔到地上。
香爐裡的灰也被倒了出來。
沒有。
桌子翻倒,凳子滾到了房門口,博古架上每一樣都被翻來覆去地看。
沒有。
幔帳被扯落在地,木門也被敲打。
沒有。
“一定在這藏了你的秘密,你想我知道,又不想我知道。”
“你想我知道你究竟是誰,你又不想。”
手握刀柄,衛薔看向了唯一還沒動過的木床。
“衛薔!你到底在做什麼?!她在這人間隻留了這一點樣子,你憑什麼毀了!”
顧青衣的怒罵衛薔毫無所覺。
她看著那張床。
平平的床,兩頭毫無起伏,她仿佛能看見一個人趴伏在上麵,咳出了血。
是衛茵,也是顧予歌。
跟著衛薔來的衛清歌製住了顧青衣。
隻聽一聲巨響,床板被衛薔一手翻起,重重砸到了牆上,一陣白灰落下。
密密麻麻,床板的後麵密密麻麻寫著字。
一旁掙紮的顧青衣瞪大了眼睛。
一個、兩個、三個……全是一樣的字一層一層地堆疊在一起。
可衛薔還是認出了上麵寫的什麼。
她用手輕輕地摸了一下,又將手收了回來。
她想問從前在這裡的人,這個人的的怨恨在何處,痛苦在何處,為何還能在豺狼環伺之中奪財寶,援北疆,不疾不徐,等她、幫她。
為什麼不求救?為什麼不離開?為什麼要讓兩朵薔薇綻放,偏偏她自己揚灰不見?
原來,那些怨恨和痛苦,就在這裡。
是一個接一個用血寫在床板下麵的字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