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對麵定遠公眉目低垂,裴道真刹那間如墜寒冰,他竟然忘了,自己眼前之人是誰。
隻見衛薔自斟一杯酒喝下,臉上重新又有了笑。
“裴侍郎,時事輪轉,興衰更迭,您心中愛女之情,我已明了。”
接下來,裴道真便聽到當朝一品國公對自己說:
“十二年前我曾對三百孩子說我要護著他們長大成人,如今還剩一百七十人,七年前,我對六百個孩子說定遠軍便是他們的家,北疆安然,他們便安然,如今,還剩五百四十七人……裴侍郎,我今日許你一諾讓說她一世安然,也不過是虛言。我隻能說,我,衛薔會像護著那些孩子一般護著裴家姑娘。”
案前一陣靜默。
裴道真站起身,對衛薔深深一行禮。
“得衛家大娘此言,裴某心滿意足。”
“衛家大娘”,重聽這四字,衛薔綻出了一抹笑,不像笑的笑。
在一旁,裴道真還在感懷她的情誼。
也許在他的眼中,麵前之人真的已經不是凶名滿天下的定遠公,而是當年西京城裡鮮衣怒馬衛二郎。
衛薔又舉起了筷子請他落座,嘴中道:“裴侍郎也不必如此就放心了。”
裴道真原本已有些心定,坐到一半聽了此言,被驚到差點跌坐在自己腳上。
又聽衛薔說道:“您不放心,大可以多派些族中子弟陪著裴姑娘同去北疆,若是覺得堂兄弟見麵不便,姐妹也可以,已經結婚的也可以帶家小,十三州之地他們可選一居之。”
頃刻間,裴道真一腔感動散了個乾淨。
“國公大人莫要與下官玩笑。”
心事一了,他也有了閒情想起其他:“國公大人明明是據有北疆十一州之地,肥肉美酒下肚,就成了十三州?”
“去歲定遠軍占了勝州豐州。”肉片蘸在蒜醬裡,衛薔淡淡道。
裴道真又是一怔,接著,他恍然道:“前日國公說要重開商道,看來也是胸有成竹。”
衛薔道:“北烏護如今勢弱,被蠻族接連劫掠土地,與其談商道之事,我還是有幾分把握。不過……聖人已知曉此事,他頗為讚同,隻有一事,囑咐我必須做到。”
裴道真坐正身子,也拿起衛薔給自己的短刀開始割肉:“聖人所說,必是二桃殺三士之法。”
看來皇座上那人心中有幾分盤算,朝中不是沒有人看清的。
衛薔撕下一塊胡餅,聽裴道真問自己:
“不知道國公大人將此事告知下官,是打算如何做呢?”
“裴侍郎對通商之事如何看?”
“朝堂不穩,外敵環伺,在此時勞民傷財,大開商路,不管成與不成,百姓受苦是真。”
食肆內肉香陣陣,人來人往圖一餐溫飽,這兩人所說卻是關係千萬人之大事。
再飲一杯酒,裴道真道:“國公大人要真想做成此事,就不該告知朝中,您占下兩州之地已近半年,朝中卻無人得知,可見你那八部司與定遠軍掌控北疆如臂使指,先封了消息通了商道,再讓世家出人出錢沾點便宜,您並非做不到。您也不是拘泥規矩之人,所以……下官猜測,這通商之事必有蹊蹺,不是地點不對,便是時機不對,國公怕是想如那日宴上一般,從兩京世家身上刮來錢糧。”
看了一眼衛薔的神色,裴道真一刀劃開豬頭肉,道:
“此事,裴家絕不攙和,國公也請放心,裴家也絕不會告知彆家今日之事,何況,就算說了,他們也不會信。”
後半句倒是透著幾分道不同難與之謀的味道。
衛薔抬起頭看著眼前這文士打扮持刀吃肉的裴侍郎,笑得極為真摯。
酒足飯飽,她說:
“既然放心不下裴姑娘,裴世叔不如來北疆待上一段時日?”
裴侍郎真的以為這句話是玩笑。
沒想到第二日大朝會,衛薔先是上本啟奏請重開邊市通西域商道之事,直接舉薦了一人主理此事。
此人,就是他裴道真。
諸葛亮得昭烈帝三顧茅廬。
他裴道真呢?得定遠公一請豬頭!
小姑娘對親王儀仗裡的兵甲馬匹念念不忘,說著說著就更傷心了:“怎麼辦啊家主,咱們是不是要做虧本買賣了。”
衛薔屈起手指,在她的腦門上彈了一下,笑著說:
“不是還送來了真金白銀的賞賜?怎麼就算是賠了?”
衛清歌雙手捂著腦門隻一雙眼睛看著自己的家主:“真金白銀哪有馬匹鎧甲好呀。”
“天天就想著馬匹鎧甲,我帶你來東都,是讓你把國公府內外管起來的,你管了嗎?問了嗎?怕養人花錢,你就該問清楚,這府中被送來的下人是屬於哪個司監,籍冊是落在定遠公府,還是依然歸屬紫微宮,若人是咱們的,正好帶回北疆去,若人不是咱們的,他們每月俸祿也跟咱們沒關係。”
“是、是這樣嗎?”
“傻,你這傻啊,是好不了了。也不知道我怎麼就這麼倒黴,就沒見過一個治好了傻氣的姑娘。”
嘴裡抱怨著,衛薔還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然後她退後了幾步,抬起頭,看著國公府正門前的牌匾。
“鎮國定遠公府……這定遠公府的洛陽彆宅,還真是山河如舊,舞樂升平……這匾是誰送來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