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趙啟恒啟程前往皇陵之前,衛薇召見了他。
趙啟恒身形高壯,容貌俊逸,有西晉嵇康“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之態,常有人說他是趙氏僅剩的三個兄弟之中是最像先帝的,其實單看五官並無幾分相像之處,隻不過聖人病弱、攝政王難上大雅之堂,那些懷舊之人將先帝在心中思憶百遍最終寄托在趙家最有風姿的人身上罷了。
文思殿裡的火盆熱得人心生躁意,衛薇越發看這趙啟恒不順眼。
“我這做嫂子的每日忙於政務,倒把最要緊的事給忘了,老八,你已過而立之年,也該成家了,看中了哪家淑女隻管告訴嫂子便是。”
聽皇嫂這麼說,趙啟恒回道:“臣弟幾次定下婚事都未能成,父皇在世時請了高僧來給臣弟批命,都說臣弟不該成婚,臣弟也沒了心思。”
“不娶,無後,大不孝也。”衛薇俯視趙啟恒,“不能娶妻總能納妾生下子嗣。聖人久病,不算從前去了的幾個孩子,膝下隻剩阿謹,繁衍之事隻能靠你和攝政王。”
她看向琴心,琴心轉身出去從殿外領了兩個宮女進來。
“這二人是我精挑細選的,這次祭祖你一並帶過去伺候。”
趙啟恒抬起了頭:“皇嫂,我無心……”
“你無心便是我這做嫂子的無德,不知孝悌。”
衛薇扶著禦案站了起來,
“還是肅王你不喜這兩女子?那我再尋二十個,二百個,你都看不上,這紫微城上下的宮女我都送你府上可好?”
趙啟恒彎腰行禮:“多謝皇嫂愛護,可臣弟……”
“既然知道是愛護就受著,早日開枝散葉也是我這做嫂子的無愧於先帝和聖人。”
……
從紫微城中出來,趙啟恒走向祭祀皇陵的車隊。
此次祭拜的聲勢甚是浩大,除半副聖人儀仗之外還有一千多護衛。
翻身上馬回頭看著那些覆甲精兵,趙啟恒麵無表情道:“是護衛,還是押送,又或是征討?”
這話無人敢應。
冷風蕭索,趙啟恒帶著人啟程。
趙梁雖然以長安為都城,皇陵卻修在陝州境內的伏牛山東北,離洛陽更近。
當年長安大明宮中,逆賊李荇的餘孽李氏引天火殺死了包括末帝李沔在內李唐皇室上下二百餘人,終結了那不到二百年的王朝。*
大梁高祖定都長安之後有一道士說長安有斬龍之氣,不能在長安周圍修建皇陵,高祖便令那道士另選趙氏定陵之地,才有了此處。
說來也巧,那之後曆任趙氏皇帝皆死在洛陽。
皇陵距離洛陽一百五十裡,儀仗走得慢,一日行三十裡,走了五日才到。
趙啟恒在此地修了多年的皇陵,衣食住行皆熟稔,皇後送的兩位宮女要伺候他,都被他揮退了。
幾個管事說兩個宮人看著還乖順,趙啟恒也不放在心上,他見過最乖順的女子有兩個,一個是在父皇麵前的前皇後申氏,一個是在趙啟恩麵前的現皇後衛氏。
她們的乖順價值連城,偏偏人們都以為可輕易取之。
坐在案前看著厚厚一摞佛經,趙啟恒斂袖磨墨,拿起一本便抄了起來。
這一抄就抄到了掌燈時分,趙啟恒放下筆伸展了下臂膀,轉身嚇了一跳。
少年斜靠在床柱上頭一點一點將睡未睡。
放輕腳步走到床邊看外麵並無異動,趙啟恒轉身走到床邊。
衛瑾瑜打了個哈欠清醒過來,嘴裡抱怨:“王爺師父你抄經抄得太入神了。”
趙啟恒在盆裡兌水浸了一個溫熱的帕子讓衛瑾瑜擦臉,還用手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衛瑾瑜笑:“王爺師父你放心,我這次可是穿足了衣裳。”
趙啟恒放下心來:“可是洛陽城中出了什麼事?”
不然衛瑾瑜為什麼跑來皇陵?
“是啊,出事了。”衛瑾瑜擦完了臉擦手,嘴裡嘟囔著,“我那皇後姑母要殺王爺師父,這等大事我自然跑過來了。”
趙啟恒愣了一下,竟有兩分如釋重負之色,拍了拍衛瑾瑜的肩膀,他說道:“我早猜到有這一日,瑾瑜你回洛陽之後千萬躲好,剩下的不過是看著洛陽各派誰先自取滅亡罷了,你隻要等便能成贏家。”
帕子懸衛瑾瑜指間,她仰頭看著趙啟恒:“王爺師父,我那皇後姑母要殺你,我是來帶你走的,你怎麼反倒交代起了後事?”
“不必帶我走。”
趙啟恒抽過帕子搭在了水盆邊上。
“瑾瑜,你我二人這些年亦師亦友,常常忘乎所以,到此刻,該記得各自是誰。”
他轉過身,看向呆坐在床上的衛瑾瑜,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乃大梁文宗第八子,被封肅王,自我生於這世間,便是命途早定。”
他又指了指衛瑾瑜:
“衛定遠平定天下之日,你便是衛家太子,來日的天下之主。”
他笑了:
“你如何能帶我走?我如何能隨你走?”
衛瑾瑜眨了眨眼,站了起來:“王爺師父,你若不走,有人來殺你呀!”
趙啟恒依案而坐,垂著眼說道:
“我的皇嫂你的姑母在洛陽殺了那麼多人,多我一個也不算多。你半生零落,隻被你姑母衛定遠養大,在洛陽為質,往北疆從軍,可謂血親將絕,此大梁趙氏之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