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哥哥?”盛卿卿等了兩息, 疑惑地抬頭看向沒有動作的孟珩。
朦朧的月光和燈籠並不足以將孟珩的表情照得纖毫明朗,他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緩緩鬆開了虎口。
接著,被悶了半晌的螢火蟲就顫巍巍傻乎乎地飛了出來。
盛卿卿眼疾手快地雙手合攏將其俘獲其中,高興得像是個吃了糖的小朋友。
孟珩收了手,動作並不明顯地將燈籠往前遞了遞, 照亮了盛卿卿的半張側臉和其上的鮮明笑意。
“江陵城裡, 隻要下過大雨,去樹林裡便能看見鋪天蓋地的螢火蟲。”盛卿卿笑著道,“小時候,我哥還騙我說那是死人的亡魂徘徊, 把我嚇哭後他沒辦法, 才帶著我去看了雨後的螢火蟲, 將我哄好了。”
她說著, 再度打開手掌將可憐的小蟲放了出去,這次沒再玩欲擒故縱, 而是抬頭看它慢吞吞地飛走。
“但如今的我聽說這樣的傳聞,已經不會再覺得害怕了。若這些都是戰死的亡魂, 那我寧可他們能再多上一些。”
或許其中就有她所認識的幽魂呢。
孟珩覺得自己這時候該吐出兩句安慰之語, 但想了也說不出口, 最後學了認識的人常做的樣子,將手掌蓋到盛卿卿頭頂揉了揉。
盛卿卿正巧要扭頭和孟珩說什麼, 就被他摸了一把腦袋, 不由得下意識地往旁偏開了頭, 孟珩的指尖隻擦過了她的發髻。
兩人同時愣了一下。
盛卿卿率先反應過來,笑道,“我沒事,有感而發罷了。”
孟珩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高深莫測地,“唔。”
“對了,”盛卿卿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麼突然就躲了那一下,搜腸刮肚地找著下一個話題緩解氣氛,“聽席間珩哥哥的意思,孟六姑娘的夫家已經擇好了?”
“應當。”
“這麼快?”盛卿卿疑惑道,“二姐姐還沒定親呢。”
孟珩不以為意地說,“不由他們決定。”
他這話說得篤定,好似決定的人是他一般,讓盛卿卿偏頭看了過去。
孟珩頓了頓,又補充,“以後你就知道了。”
兩人再度沉默下來,盛卿卿耳邊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孟珩的存在感在夜間收斂得微乎其微,好似潛伏起來隨時準備咬斷人喉嚨的猛獸。
她走了片刻才又出聲,“我送的生辰禮物簡陋,珩哥哥若是不喜歡,不必一直帶著的。”
“我很喜歡。”孟珩答得很快。
盛卿卿又不吭聲了。
靜著靜著,孟珩覺得有點不對勁,他抬高手腕用燈籠照了盛卿卿,恍惚看見她耳朵後麵似乎紅了一片。
待要再細看時,已經到了盛卿卿的院門外,盛卿卿也已轉回了臉來,道,“我到啦,這燈籠珩哥哥帶著,回去路上一路小心。”
孟珩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走了。
盛卿卿趕緊繞進院門裡,揉了揉自己發燙的耳根,長出了一口氣。
“姑娘?”青鸞上前來迎,“您在門口做什麼呢?”
盛卿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叫隻螢火蟲給蜇了。”
“……螢火蟲?姑娘,螢火蟲不蜇人的。”
*
孟四爺回來的第一日,胡氏想掀起的風波叫孟珩一手輕輕鬆鬆地就給蓋住了,一絲波瀾也沒打起來,著實讓胡氏喪氣不已。
“這樣不行。”孟四爺抽著水煙沉思了半晌,才道,“隻要孟珩護著她,那都是不成功的。”
“那怎麼辦?”胡氏想了想,提議道,“我去問問貴妃娘娘?”
孟四爺看了她一眼,“貴妃娘娘一日不懷上龍子,她就一日不可能和孟珩相提並論。”
胡氏跺腳怒道,“我這把年紀被禁足,已經成了汴京城裡的笑話了,一個孟珩我對付不了,難道一個盛卿卿我也動不得?——再說了,你好歹也想想小六的婚事,她是你的親女兒,你難道竟一點也不心疼?”
孟四爺又抽起了煙。
他在煙霧繚繞中沉思了許久,開口道,“要和孟珩作對太不劃算,更何況隻是為了錢。”
胡氏見他已有了退縮的意思,咬咬牙低聲道,“是錢,但這錢的數量,能讓任何人發瘋。”
孟四爺也是見慣大富大貴的人,聞言看了看她,不以為然道,“多少錢?”
胡氏的聲音壓得更低,“貴妃娘娘送來的信裡語焉不詳,但她有一句說了,今上見了也要動心。”
孟四爺神色一動,“哪兒來的這麼多錢?給雲煙準備嫁妝時我又不是不在府裡,孟府拿不出這麼多錢。”
“貴妃娘娘說,這錢來路不能明說,但即便拿了也是拿了,沒有冤頭債主。”胡氏更用心地說服道,“貴妃娘娘說了會幫我們儘量多地拿到這筆錢,等過了年,自然就知道能用得上在什麼地方了。”
“什麼地方?”
胡氏哎呀一聲,焦急地指了指肚皮,“貴妃娘娘有喜了!”
孟四爺手一抖,“是真是假?”
“千真萬確!”胡氏賭咒發誓道,“宮裡不太平,貴妃娘娘也不敢立刻將消息散出去,等年後養好了胎才會公開。”
孟四爺沉吟了許久,搖頭道,“誰知道是皇子還是公主。即便是皇子,年紀也太小了。”
“今上身體還康健著,少說再活十幾二十年的!”胡氏急道,“再說了,有貴妃娘娘幫忙,分的又是你一個外甥女的錢,對孟府百利而無一弊!彆說你了,我看你那幾個哥哥若是知道,心裡肯定也癢癢得很。”
她好說歹說,見孟四爺還是不表態,頓時惱了。
“你忘記老夫人是怎麼對待你的?你們四個都是她的親兒子,就你一個不受看重,官位也最低,我在府裡受氣比誰都多——今天你不也看見了?”胡氏喘了口氣,像是要將多年來的不快都宣泄出來似的,“再說,你不是一向恨死了孟雲煙嗎?要不是她悔婚,你哪裡會混成現在這樣?你難道還惦念著她和不知道哪個野漢子生下來的女兒算不算你的血親?她悔婚一走了之時,可沒把你當成是親人!”
孟四爺眼角一抽,像是被踩中了陳年的痛腳。
——當年他確實有個飛黃騰達的機會,卻正巧要走魏家的路子才能成。
本來兩家人成了親家,怎麼幫忙都是舉手之勞,可就在孟四爺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時,孟雲煙一聲不吭地撕毀婚約和人走了。
到如今,孟四爺也不能說自己就已經將這樁陳年舊事給忘在了腦後。
若不是那一遭,他如今一定比現在官職地位高得多。
這也正是孟四爺在聽說孟雲煙的女兒來孟府投親之後,沒有立刻阻止自己妻子動小小手腳的原因。
“貴妃娘娘許諾過了。”胡氏又換了口氣,“隻要你我同心協力,她自會想辦法補上你當年那遺憾。”
孟四爺低頭抽了兩口煙,腦中進行著激烈的掙紮。
孟珩的親姐姐卻是最有可能當上未來皇後的人,一旦如此,孟府大房的地位更是不可動搖,可見不多久後四房或許就得搬出孟府了。
而胡家想要讓胡貴妃生一個皇子奪嫡,無論此番成功與否,他身後都有了新的助力,不必再留在孟府裡當最不起眼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