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假話。
江陵城破、幾日之間失去了所有家人的盛卿卿腦中無數次地出現過這個鑽牛角尖的念頭。
縱然如今她已經從那裡走了出來,也不代表這個念頭便能從她腦中被一勞永逸地拔去。
——更不代表著這念頭不能被當做武器用來刺傷其他人。
話才說到一半時,盛卿卿便觀察到魏梁下頜的肌肉微微抽緊,那是個不自覺咬緊牙關的動作。
等話說完時,魏梁的表情就已經克製地恢複了正常。
“你母親再見到我會作何感想,我們已經不會知道了。”魏梁目光複雜地盯著盛卿卿,輕輕地說,“但我想你母親一定更希望你活在這世上。”
說完這句話後,原本一直表現得遊刃有餘的魏梁退後半步,朝盛卿卿點一下頭便徑直離開走向了那群一直等待在原處的官員們。
盛卿卿立在門口目送他們離開,覺得恍惚剛才打了一場硬仗似的,轉頭往回走進孟府大門時的腳步都有點虛浮。
魏梁那一瞬間真實的表露對於隱隱約約猜到真相的盛卿卿來說實在是太明顯了。
那是掩藏得極好的愧疚與痛苦。
想必魏梁在對汴京動手時,本是沒想到孟雲煙也死了的吧?
他或許是準備好了後手卻出了意外,又或者是一時賭氣……總之,孟雲煙於那場戰亂中的死亡,幾年後仍舊令魏梁追悔莫及。
盛卿卿跨入孟府正門,恍惚地想:看來,正如同王敦所說,魏梁從年少時至今,最愛的女人確實隻有一個。
而魏夫人但凡隻要是個正常人、有正常人一般的情緒,都不該是能容忍這種事二十餘年的。
*
“你去見了卿卿那孩子?”魏夫人柔和地問道。
正舉著筷子要去夾菜的魏梁動作一頓,他轉頭麵無表情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我本也是要去的,”魏夫人避而不答,她笑著說,“就打算這兩日閒下來便往孟府送拜帖呢。許久不見那孩子,我心中也怪想念的。”
魏梁乾脆放下了筷子,他沉聲重複問了同樣的問題,“你怎麼知道的?”
魏夫人麵上笑容不改,她甚至提起酒壺給魏梁續了一杯酒,才慢悠悠地說,“說起來,我本來已經將雲煙的長相忘得差不多了,可見到卿卿時,便又儘數地將雲煙的音容笑貌想了起來——作為母女,她們倆可真是太相似了,是不是?”
魏梁一言不發地凝視著魏夫人,直到她再也維持不住臉上裝模作樣的笑容。
“——盛卿卿和孟雲煙真是像啊。”魏夫人的語氣變得陰陽怪氣起來,“我看著她時都忍不住想起豆蔻年華的孟雲煙來,難道你不這麼想?就算我年複一日地模仿著孟雲煙的神態動作,又怎麼有她那一張繼承自母親的臉和五官來得貼切?你出去辦事,就這麼碰巧,正好路過孟府門口,還正好看見借住在孟府裡的盛卿卿?”
她停了下來,神情陰晴不定地同魏梁對視,尖銳地在對方陰沉的眼神中問出了一個能令任何行為正道之人勃然大怒的問題來。
“——你真不是故意去見她?想要從她身上再多看一眼孟雲煙的影子?”
問出這話時,魏夫人其實已經做好了見到魏梁發怒的準備。
可這句話在她心頭實在已經積壓了許久。
她原本以為魏梁同意讓盛卿卿入門便是為了那筆能解魏家燃眉之急的錢,可緊接著她便發現,魏梁“意外”同盛卿卿碰見的機會實在是有點多了。
作為未來的公公,魏梁甚至比魏仲元在盛卿卿麵前出現交集的次數還要多。
魏夫人心中不由得逐漸生出一個十分荒謬的想法來:或許魏梁已經將盛卿卿當成了孟雲煙的替代品呢?
這想法令她恐慌不已,一日複一日地沉積發酵之後,終於忍不住在又一次聽說魏梁和盛卿卿單獨說話之後爆發了出來。
說完之後,魏夫人劇烈地喘息著抵住桌板,等待著魏梁的怒火。
然而魏梁沉默許久後,又重新拿起了筷子用飯,好像剛才的一切劍拔弩張和爭鋒相對都是幻象一般。
他甚至給魏夫人也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菜,才慢慢地說,“我知道她已經死了,盛卿卿隻是她的女兒。”
魏夫人覺得自己五臟六腑被攪成一團,令她喘不過氣、又想要俯身乾嘔。
“我想從盛卿卿身上拿到的,是那筆錢,現在也是如此。”魏梁淡淡地說道,“這你應當早就知道了。”
魏夫人凝視著自己碗中那塊八寶肉片刻,伸手拿起了自己的筷子,以一種平靜到詭異的語氣道,“好,那是我多嘴了,吃飯吧。”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