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窮鄉僻壤間找到那個已經瘦得脫形、看不出原來是個胖子的夥夫, 並且成功說服他回到汴京時, 孟珩心中鬆了一口氣。
他終於能將盛卿卿心中最大的結解開了。
隻要魏家不複存在, 盛卿卿便也不必死。
他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汴京, 在城門口毫不猶豫地將後續事務全部扔給屬下,第一時間趕去孟府, 想要立刻見到盛卿卿,告訴她一切都已結束。
孟珩甚至想將夢中所發生的所有事情都細細地講給她聽, 無論是他已經坦白了的,還是他暫時選擇了隱瞞的。
可盛卿卿不在孟府, 她悄無聲息地離開, 連門房都一口咬定今日絕沒有見過她出孟府大門。
孟珩立刻意識到了事情並不簡單, 出門再尋孫晉,發現孫晉也在今日帶了一批人手出去辦事。
猜到孫晉和盛卿卿是有預謀離開的, 孟珩稍稍放心了一些。
但回到大將軍府後,收到的一封信讓孟珩頃刻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信上是盛卿卿的筆跡, 隨信送到的是他親手送給盛卿卿的禮物,而信上一字一句卻絕非出自盛卿卿的意願。
孟珩怎麼可能看不出盛卿卿的行文用詞習慣。
更何況對方要的是盛卿卿手中和沈家相關的寶藏,垂涎著此物的人,一隻手都能算得出來。
胡家已經完了,沈湛尚未入京——就算入了, 沈湛也有的是聰明方法繞過他去接觸盛卿卿,而不是送來這封故作聰明、看著卻像是在挑釁的信件。
那答案便隻剩下了一個。
秦征賠著小心地道, “魏梁確實不在城中……”
他斟酌著還沒把話說話, 孟珩已經沉著臉往外走去, 一手扣住了腰間的長刀。
秦征愣了一下,拿著信追出去,徒勞地勸,“不是,你等等!還不知道他們在郊外什麼地方,你要去哪裡?”
孟珩冷笑,“魏家所有人的命,看他放不放在心上了。”
秦征哪裡攔得住孟珩,隻敢一路追在他屁股後麵,沒膽子上去攔,最後目送孟珩狂暴地策馬離開,又見到一個風塵仆仆的士兵騎馬奔來,說自己是來找援軍的。
聽罷前因後果,秦征差點沒想把孫晉腦袋撬開看看裡麵裝的什麼玩意兒。
幾乎沒有時間多作思考,秦征飛快地做了安排,一批精悍的護衛直接跟著這名傳信士兵去了郊外支援,幾個人到各處城門等著孫晉或盛卿卿歸來,好立刻告知詳情領路。
而他自己是世家出身、官職又能隨時進宮,隻能入宮跑上一趟,趕在孟珩真殺人之前知會皇帝,彆成了個先斬後奏。
臨出發去皇宮前,秦征又喊了大將軍府的管事,令他率人緊隨在孟珩身後去魏家,將盛卿卿的去向告訴孟珩,儘可能地穩住他。
管事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我哪能阻止得了大將軍?”
秦征匆匆換上官服,咬牙切齒道,“你坑蒙拐騙都行,就說盛卿卿安然無恙,馬上就到!孫晉知道厲害,拚了命也會讓盛卿卿平安回來!”
都這時候了,秦征哪裡還有時候想後不後果,隻不過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等他風馳電掣到宮門口時,卻看見有個人在宮門外坐著——對,坐著——等待他,看樣子像是已經候了好一會兒。
秦征下了馬,遲疑地看了對方一眼。
項危樓朝秦征友好又和煦地笑了一下,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道,“秦副將,一同去麵聖吧?”
*
管家率人趕到魏家時,其實本來多少存了點幫忙的心思——畢竟魏家那麼大,人又那麼多。
可等到了門口,才發現孟珩根本用不上他們。
魏家大大小小從上到下,隻要是在府裡的,全部跟小雞崽子似的被趕到正廳裡集中了起來,就連半身不遂的魏二都不例外地被人抬了過來,要倒不倒地放在一張椅子上。
魏仲元更是已經被這陣仗和孟珩的煞氣嚇得暈了過去。
魏家的兩根主心骨都不在,對著孟珩那是一分的抵抗之力都沒有。
可就是這麼一片擠在一起嚇得六神無主的人,此刻卻噤若寒蟬,恨不得連微弱的呼吸聲都吞進自己的肚子裡麵去。
原因無他,孟珩就站在正廳的門口,手握一把出鞘的長刀,刀刃銳利得好似看一眼就能割裂眼球,叫人掃過都覺得血液被凍成了冰塊。
孟珩臉上的神情更是陰鷙到連年紀最大的魏家長子都不敢同他對視,他心中叫苦不迭:偏偏今日魏梁和魏夫人都不在府裡,高個兒的隻剩下他,他哪裡敢上去同仿佛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腦袋的孟珩說一句話?
平日裡人人都覺得孟珩已經夠嚇人了,可魏家長子卻覺得平日裡的孟珩比起這一刻來簡直算得上是溫和。
要知道剛才孟珩進了魏家,一個字也沒說便拔了刀,像是驅趕獵物一般將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正廳裡麵,而後便執刀這麼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像是在挑選從誰開始下刀似的。
他也不說他要什麼,隻這麼陰沉地從左到右掃了一遍,好像先是清點了一遍人頭,而後嘴角一勾,冷笑了聲。
魏家長子當場就驚恐得差點給孟珩跪下了,求饒的台詞在他腦中轉了八十圈也沒敢從嘴裡吐出去,生怕一開口製造雜音,便成了孟珩刀下又一道亡魂。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孟珩渾身上下實打實的殺意卻是做不了假的。
魏家長子在驚懼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家曾在背地裡盛傳過孟珩得了瘋病的傳言,他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孟珩這回恐怕是徹底瘋了,才會持刀直闖朝廷命官家中,一幅要屠儘所有人的模樣。
——他卻不知道,這件事情孟珩已經乾過一次了。
上次他得知盛卿卿在魏家死得不明不白時,魏家一個人也沒能從這柄刀底下逃生。
但這次他們是孟珩的籌碼,他將魏家人堵了個全,便開始默不作聲地等待。
有些人逃了,孟珩沒有刻意去攔,為的就是他們能給魏梁通風報信。
有孫晉在盛卿卿身邊護衛,孟珩相信魏梁沒有太多可乘之機。而魏家其他所有人的性命、包括這一發魏家已經完了的信號,足夠讓魏梁下一個聰明的決定。
……但這理智的判斷,並不是說孟珩就能全然克製住自己的理性了。
他上次到魏家,便是來大開殺戒的,第二次來竟也是因為近似的理由。
孟珩還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麵無表情、心如鐵石殺進來的那一回是個什麼心情。
鋪天蓋地的絕望與懊悔。
這次是恐慌。
即便一切都有計劃,孟珩也知道魏梁若是夠聰明便會怎麼選,但他卻不能十成十地肯定魏梁會不會突然發瘋傷害盛卿卿,又或者魏夫人這個變數從旁導致什麼意外。
若是盛卿卿沒有平平安安地回來,若是她根本……沒有回來。
孟珩握緊刀,另一手下意識地伸入暗袋裡握住了隨信一起被送回來的木雕蓮花。
他頓時冷靜了下來,並繼續以這種異常冰冷的理智將自己束在瘋狂的底線邊緣,想道:那魏家便再為她陪葬一次。
然後,他再去找盛卿卿一次。
*
盛卿卿差點沒把悍馬給累壞了才趕到城門口,她還沒來得及同守城士兵表明自己的身份,門內一個侍衛模樣的人便像是支離弦之箭一般彈起朝她跑了過來,“可是盛姑娘?”
盛卿卿嚇了一跳,目光警戒地上下審視對方的身份。
對方很快掏出一枚腰牌,急切道,“盛姑娘,我是大將軍府上的——來不及了,您換馬快隨我走吧!”
盛卿卿的馬確實累壞了,她立刻翻身下馬,不必多問便道,“他在哪裡?”
侍衛一愣,將馬兒韁繩交到她手裡,張嘴下意識答道,“魏……”
盛卿卿雖然早知道答案,但聽見確認時還是閉了閉眼,她利落地踩著馬鐙上了馬,轉頭對青鸞道,“你先回一趟孟府,告訴大舅母詳細,但讓她不要擔心,就說我很快帶著珩哥哥回去。”
青鸞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盛卿卿卻沒有心情再等下去,辨認清楚魏家的方向便趕了過去。
在剛放魏梁離開時,盛卿卿還有些抗拒與後悔,可隨著她越靠近汴京,心中便越是擔憂起孟珩的狀況來。
她甚至有點後悔起自己莽撞地想要引蛇出洞的舉動,雖說這計劃確實起了作用,可它若傷害到了孟珩,便遠遠得不償失。
她明明早就知道孟珩最害怕的是什麼,卻還是一意孤行拿自己去冒險了。
盛卿卿深吸了口氣,說服自己冷靜下來。
孟珩此刻或許沒有什麼理智,她隻有保持著絕對的冷靜才能將他帶回這邊的世界來。
汴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盛卿卿到魏家時,周圍已經被拉起了戒嚴的護衛圈子,將好奇的民眾都擋在了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