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1 / 2)

年少無名 詩無茶 6864 字 10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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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溫伏回去,沒被抓,但也沒偷來東西,兜裡五十塊錢全給了養父。

他像確實死過了一次那樣變了個人,手裡攤著那五十塊,在養父開口之前先說話:“我要去讀書。”

養父指間夾著根三塊一盒的玉溪,懶洋洋靠在床頭,胳膊肘支在落滿煙灰的櫃子上,眯著眼睛抽了口煙,白茫茫的煙霧往溫伏臉上噴:“你說什麼?”

溫伏說:“我要去讀書。”

養父眼睛稍微睜開了點兒:“什麼?!”

溫伏說:“我給你偷東西,你讓我讀書。你不讓我讀,我就不去偷。”

養父盯著他看了會兒,突然從床上起身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腳:“反了你了,你個小雜種!”

溫伏跌坐到地上,熟練地躺下蜷做一團,用雙手護住頭部,準備迎接即將落到身上的拳腳。

這次他鐵了心要達成目的,養父那雙被耗子啃得邊角殘缺的塑料涼拖像雨點般抽打在他身上也沒有堵住他的話:“我不管!我就是要讀書!說什麼都要讀書!你不讓我讀,你就打死我!”

養父的拖鞋抽得從手裡飛出去,換了一雙接著打。

潮濕陰暗的老房子裡灰塵滾滾,叫嚷聲愈發減小,慢慢隻剩下鞋底和拳頭無規律擊打在他身體上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養父打累了,拖鞋丟到地上,一隻腳穿進去,叉著腰問他:“還去不去?”

溫伏沒說話,隻有臥得像蝦米一樣的身軀在靜靜呼吸。

過了很久,他仍是雙手抱頭,沙啞細微的聲音從胳膊縫裡鑽出來:“……要去。”

“□□x的!”

養父作勢還要打,可轉念一想,他又不能真的把人打死,鬨出人命不好處理,萬一坐了牢,為了這麼個孩子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不值當。

若把溫伏放了呢?以這小子的機敏,會不會跑去報警不好說,但放出去就是個禍患。溫伏腦瓜子聰明,指不定早就摸清了他的行動軌跡,如果真去找警察,有這小子協助,自己肯定跑不掉。以前他跟著他是因為有飯吃有地兒住,找了民警不定會被送去哪兒,還不如老老實實跟著自己這個人販子。

如果他主動把溫伏丟了,這小子讀不成書,還挨過那麼多頓打,一時報複心起來,哪怕自己暫時沒落網,也免不得以後提心吊膽。

溫伏並不能聽到養父心裡這些算盤,隻是餘光瞥到對方高高揚起的手,下意識抽搐了一下,雙臂把頭護得更緊,最終卻沒等到拳頭落下。

他聽見養父往他身上啐了一口:“老子看你以後考個什麼狀元。”

身後的床墊吱嘎一聲,養父坐了回去,從抽屜裡拿錢——打牌的時間到了。

溫伏敏捷地從地上起身,像兔子一樣竄出去,跑到門口的水龍頭麵前,用冷水胡亂衝乾淨滿頭滿臉的血。

他知道自己有書讀了。

人牙子也有自己的關係網,沒過多久,溫伏在附近的鎮小入學。

他白天在學校上學,晚上和周末就在養父的指使下潛入各種公共場所進行不起眼的盜竊。溫伏的手腕上總是帶著青紫的指痕,那是一次次不慎被人發現時,所有人下意識抓住他的第一個位置。

偶爾溫伏的鼻子和臉也帶著青紫,是養父喝了酒或打牌輸了錢拿他發泄的結果。

他們搬遷的頻率很高,因為溫伏偷錢被抓總會有幾次逃不過被送去派出所,去的次數多了,警察就會起疑,從對溫伏進行口頭教育變成了對來接他回家的養父進行探究的審視。

每當養父收到來自警察的打量時,就是他們連夜搬遷的時候。

讀書,偷盜,被抓,轉學。

讀書,偷盜,被抓,轉學。

讀書,偷盜,被抓,轉學。

溫伏對這樣的日子漸漸麻木了。

唯一愈發敏捷的是他逃跑的速度,隻有跑得越來越快,才不會被人抓住,不用隨著年齡長大得到路人越來越少的憐憫從而在被抓包時承受更重更狠的打,也不用一次次被送到派出所,看著早已熟悉的警服,接受那些他早已學會不去聽的苦口婆心的教育。

更重要的是,隻有跑得更快,見警察的次數更少,他才能減緩養父搬遷的頻率,得以延長自己在一個學校接受學習的時間。

他已習慣像影子一樣讓自己沉默在每一場人潮中,靜默得使任何一個人轉頭就能忘記他的存在,用無比熟稔的盜竊手法,在被害者身邊來去無蹤,宛如鬼魅,偷完錢就消失不見。為了不讓人對他留下印象,溫伏不與人交流,更不與人對視——他那雙眼睛太容易叫人記住。

聲音、容貌、性格,他停留過的每一個地方,同學與老師有關他的記憶都是模糊。

除了成績。

溫伏在所有盜竊與挨打的間隙裡抓住時間學習,他所去過的每一所學校,唯一能提醒那些人他曾到來的證據,是他留下的每一次名列前茅的成績。

他一直記得幼時母親耳提麵命的叮囑。

縱使到現在,溫伏早已變得對一切苦痛都麻木到遲鈍了,他不知道讀書的意義何在,但還是僵硬而機械地依照母親留在他回憶裡那句遺囑般的話活著:要讀書,拚命讀書。

無止境的流浪裡,母親的一切形象都在溫伏腦海中凋零遠離,他和他四歲以前的童年像隔著一塊毛玻璃在水火中對望:難以窺探,憑借本能感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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