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伏不記得母親的麵容,不記得她纖細還是臃腫,美麗或是醜陋,他甚至不記得母親的名字——太遙遠了,他在學會寫字之前就失去了她,在看到她的墓碑之前又遺失了自己。
但毫無疑問母親是愛他的,縱使記憶如此遙遠,溫伏也十分篤定。從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是一片空白時,他對愛的唯一感知就就來自於她。
渺茫而確信,像直覺那般,如同他第一次看到費薄林的眼睛就知道有一天可以去敲響對方的家門。流浪動物對愛與危險的判斷都無比準確,他知道費薄林不會傷害他就像他知道母親的愛。
無數個疲於奔命的深夜,他靠著這點朦朧的感知掙紮自救。
高頻的搬遷使本就對他學業不上心的養父認知混亂,溫伏在小學到初中的階段跳了兩次級,從雲南遷徙到四川,快七歲上一年級的他,十一歲時小學就已結業,初三畢業時,溫伏還不滿十五。
義務教育過後,溫伏要上高中了。
他的中考成績依舊出彩,溫伏無所謂自己上一個什麼樣的高中,隻要能上就可以。
他報的永遠是離目前的居住地最近的城鎮高中,太好的學校學費高達幾百,城鎮中學無論如何總歸錢花得少一點。
養父染上了賭癮,時不時背著一屁股債,短短一個學期,溫伏又轉學了兩次。
高一上的期末麵臨分科,溫伏毅然決然選了理科。
文科不止要背書,沒有課堂上老師及時的輔助講解,根本無法在考試時準確理解題乾和做出能拿高分的應答。
但理科不一樣,縱使錯過一些課程,隻要在練習冊上係統地刷題,通過對照答案和解析一樣能掌握知識點,這對隨時麵臨著遷徙和轉校的他來說是最好兼容每個學校不同的上課進度的選擇。
高一下中期,他們又搬遷了一次,來到戎州的一個小縣城。
這回呆了幾個月,直到溫伏升高二。
高二開學前一天,溫伏回到暫居地,養父不出意外正坐在自建房門前的棚子裡打牌,地上灑滿了抽過的煙頭和一盤蚊香,頭頂的電燈泡用三根拉到柱子上的電線吊著,坑坑窪窪的水泥地上積著些不明水漬。
養父叼著煙,嘴裡爹媽並行地跟人開著玩笑,但臉色並不是很好,估計才輸了錢。
溫伏站在他旁邊,用多年練就的又小又輕的聲音找他要錢,說是交學費和報名費。
養父洗著牌,快速扭頭瞥了他一眼:“什麼?!”
溫伏又把話重複一遍。
養父笑了一聲,把嘴裡的煙取下來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另一隻手放在壓錢的麻將上麵,衝溫伏招手:“過來。”
溫伏往前跨了一步。
養父拿出一疊皺巴巴的紅紅綠綠的人民幣:“要多少?”
溫伏抬手等著接錢,一分都沒有多報:“一百八。”
養父哼哼一笑,夾著煙的手慢慢數錢,挑著眉毛根牌友們調笑:“娃大了,沒說賺錢來養我,還天天來要錢。”
牌友們給麵子跟著笑兩聲。
溫伏不說話。
“一百八……”
養父一邊數著,嘴裡念叨這個數字:“一百八……”
突然,他變了臉色,手裡的錢一把拍在桌上,抓過溫伏的胳膊,燒得紅晶晶的煙頭直直戳到溫伏的手腕:“老子看你長得像一百八!”
溫伏一動不動,因為一旦閃躲,接下來落到他身上的就是一頓更殘暴的毆打。
煙頭仿佛燒穿了他的皮膚,從他的手腕上升起幾縷似有若無的白煙,溫伏恍惚中聽到傷口處正滋滋作響。
煙熄滅了,溫伏的手腕燒爛了,養父起身,順手拿起身下的塑料凳子朝他劈頭蓋臉地砸,牌友們紛紛過來拉起了架,養父的嘴裡不停冒著那些經年累月掛在嘴邊的不堪入耳的辱罵。
他輸了錢,拿溫伏撒氣,溫伏習慣了,打完了興許還是會給錢的。
這次養父指著溫伏喋喋不休:“老子看你不慣很久了!活活不乾,錢錢不賺!老子白飯養你,有進不出!天天八竿子打不出個屁,捧著個書讀,讀你媽的昏書!你以為你能讀到哪去?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你一輩子都是個雜種!還敢來找老子要錢!滾!明天就滾!今天晚上就滾!”
上學期養父在牌場上玩推三公,欠了上萬賭債,溫伏晚上出門偷東西不夠,養父打起他同班同學的主意,叫溫伏去男生宿舍偷錢。
溫伏去了,指著高年級的偷,偷來的錢一毛不剩全讓養父輸進了賭場。
中學生一個個都是人精,溫伏的長相又惹人注意,一個不常見的麵孔頻繁出現在男生宿舍,恰好宿舍又鬨財物損失,難免引起懷疑。
人家一打聽,就知道溫伏是哪個班的走讀生。
後來那群中學生不聲不響地把他捉在宿舍後的監控盲區,拳打腳踢地一頓揍,打得溫伏鼻血長流,胃裡酸水都給吐出來,還有人全程在旁邊錄像。
等他們打夠了,把溫伏鼻青臉腫的樣兒三百六十度拍了個遍,才警告他:“再敢來偷一次,你就等處分。”
溫伏被打得落花流水的照片第二天就掛到那所鄉鎮中學的表白牆上,離期末考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學校裡滿是他偷錢被捉的傳言。
那一個月他走到哪裡身邊都是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