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謝無嗔看了一眼正在閉目養神的葉無坷,這少年眉目,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年輕時候。
當年他離開家門去參加楚皇楊競籌備的武林大會,年紀和現在的葉無坷相差無幾。
回望母親淚眼婆娑的時候他並不覺得此彆就是永彆,連揮手的樣子都意氣風發。
他在半路上結交了比他大幾歲的晁擎天,回憶起來,好像晁擎天的眉目和葉無坷才更像些。
性格應該也更像些。
晁擎天出身尋常農戶,從不自卑,性格豪爽乾脆,隻要認準了一個人就算掏心掏肺也不在乎。
兩個人結伴而行,一路上無話不談。
謝無嗔唯獨一件事沒有告訴晁擎天,那就是他的出身。
謝家在江南有著巨大的實力和地位,尤其是在大寧立國之前謝家明智的選擇追隨當時的寧王而得以保存。
一個大家族,哪怕明知道寧王稱帝一統中原已勢不可擋。
可他們還是會把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裡,隻不過就是放進去多少的區彆。
在外人眼裡,謝無嗔的出身很好,可按照嚴格的尊卑製度,他雖然姓謝可在謝家地位還不如身份高一些的管事。
當時謝家的判斷是,楚皇楊競有可能在蜀中割據。
於是謝無嗔就成了那塊問路石。
武林大會結束之後,與他一起被選為二十新秀的人有好幾個就在他眼前被殺。
那天,他和晁擎天也是要去武庫領取將軍甲,兩個人一路走過來的時候還在暢想著做將軍之後會有什麼改變。
當時攔住他們的,是張遷。
謝無嗔決定當時就走,可晁擎天卻說不能就這樣走了,能救幾個是幾個,不然良心難安。
謝無嗔當時也並沒有等著晁擎天,他帶著張遷先一步離開。
哪怕是後來晁擎天與眾人結拜的時候,他都不在場。
他在不久之後就轉投寧軍,從一名普通士兵做起,在蜀中連番惡戰之中迅速脫穎而出,隻用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從士兵升為旅率。
之後他帶著一群降兵接連攻克蜀中要塞,身先士卒,斬將奪旗。
又半年,就從旅率升任為五品將軍。
戰場的升遷總是會比正常時候快的多,隻要積累足夠的軍功,隻要足夠勇猛,隻要運氣也足夠好。
他被寧軍將領賞識,是因為他主動要求帶著戰鬥力低下的降兵出戰且每戰必勝。
到寧軍徹底收服兩蜀之地的時候,他已經官至從四品。
兩年,彆人一生無法企及的高度他隻用了兩年。
可他知道還遠遠不夠,他必須爬到更高的地方才能踏實下來。
唯有爬到更高的地方,那個原本看不起他們母子的家族才會把他捧到天上去。
於是他連續上書,向兵部說明蜀中匪患危害。
這個時候,他才聯絡晁擎天。
這一生至此,真的是如雲而過。
在右前衛做到從三品,他調職西蜀任道丞,一道之內,他的地位隻在一人之下。
在這期間他悄悄的回了一趟謝家,謝家的家主帶著族人步行數裡迎接。
回到家之後他去祭拜母親,發現那是一座新修的大墳。
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在謝家有了讓所有人低頭的地位,包括家主。
可是依然不夠。
“軍堂大人在想什麼?”
坐在對麵的葉無坷忽然問了一聲,把謝無嗔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笑了笑道:“走神了,莫名其妙想起年少時候。”
葉無坷道:“軍堂大人眼角有淚,這一路行來該是分外辛苦。”
謝無嗔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哪有人不辛苦?就如葉千辦,你這樣從山村之中走出來的少年,能成為天下人都知道的葉千辦,拚過多少次命?”
葉無坷也笑了笑,並沒有回應。
“我年輕時候和你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那時候隻要肯拚命升遷的機會就比現在大。”
謝無嗔道:“我不到二十歲的時候投軍,被編入的是一支舊楚軍隊,因為才剛剛向寧軍投降,所以地位並不高。”
“之後累次廝殺,我都是幸運者,打守犢寨,我帶著一百二十名士兵第一批衝鋒,衝上寨牆的時候,這一百二十人就剩下五個。”
“收攏降兵,我做了校尉,我手下那四個兄弟都做了旅率,然後就是打五頭山,那一仗下來,四個兄弟還剩兩個。”
“一仗之後,我又收攏降兵,成了五品將軍,我那兩個兄弟都做了校尉,然後就是打益州......”
“第一批攻城的三千六百人沒能直接破城,隻不到一個時辰,三千六百人回來的不足七百。”
他看向葉無坷:“打完益州,我升任從四品將軍,我身邊的老兄弟幾乎沒了......我升遷多快啊,是踩著幾千名老兄弟的屍體升遷上去的。”
說到這他笑了笑:“年紀大了,總是愛回想。”
葉無坷道:“年紀大了之後發呆總是回想過去,年紀小的時候發呆總是憧憬未來。”
謝無嗔點了點頭:“前者是思念失去的,後者憧憬沒得到的。”
他舒展了一下身體:“還是不說這些了,前邊不遠就是金雀鎮,葉千辦去益州之前可去看過?”
葉無坷搖頭:“進西蜀就已有耳聞,卻沒去過。”
謝無嗔道:“該去的,金雀鎮一口古鹽井養活了全鎮百姓,這在兵荒馬亂的年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