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柳真不知道他哪裡來那麼多功夫學這學那,不過看到他不可一世的模樣,還是選擇了閉嘴沉默。
這裡山勢高,要是再誇他一句,沒準兒他就能蹦上天。
康熙精力依舊好得很,半點兒都不見疲憊,他拉著萬柳走到山崖邊,俯瞰著山下,笑著道:“站在高處往遠看,是不是覺著特彆暢快?”
萬柳扶著石欄杆,雙腿顫抖個不停,低頭看著薄霧在腳下氤氳,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升仙了。
她喘息著,淡淡地道:“奴才隻看到了明天自己下山的慘狀。”
康熙氣結,沒好氣地道:“算了,真是對牛彈琴,你先進去歇著吧。廟裡的藏藥很好,用藏藥泡過之後,腿再讓伺候的奴才按一按,明天起來之後就不酸痛了。
山上的素齋做得也不錯,麵食做得尤為勁道,你喜歡吃就多吃一些。”
萬柳笑著應了,靜候在旁邊的小喇嘛上前,領著她與秋月去了給香客準備的禪房。
小小的院落裡,三間禪房安靜又整潔,木桶裡裝滿了冒著熱氣的藥湯,萬柳稍微用清水洗了洗,進去桶裡坐下來,頓時舒服得長歎。
洗漱完出來,秋月要上前給萬柳按腿,萬柳見秋月也疲憊不堪,說道:“你下去歇著吧,不然明天下山時小腿肚打顫,當心滾下山去。”
秋月還是強撐著說道:“奴才伺候你用完飯再去歇著。”
萬柳見張富已提來了食盒,說道:“你去拿進來就行,讓張富也回去歇一陣。咱們出門在外就隨意些,先照看好自己,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累得病倒就麻煩了。”
秋月想想也是,出去把食盒提進來,擺好之後就下去歇息了。萬柳累過了頭,隻勉強吃了幾筷子麵片,便再也吃不下。
屋子裡燒了炕熱,她怕飯菜放久了會酸臭,自己動手收起碗碟,放進食盒裡提到院門口,準備放在門外等小喇嘛來收走。
這時康熙正好走進來,見到她皺起了眉頭,沉著臉問道:“怎麼是你在做這些,伺候你的奴才呢?”
萬柳知道跟他說不清楚,轉開話題說道:“皇上這一天也辛苦,怎麼沒好好歇著?”
康熙臉色緩和了些,走上前上下打量著她,說道:“我不累,這麼點自高的山,我可以連著來回爬上幾個回合。你的腿呢,還酸不酸,奴才是不是偷懶沒有幫你按?”
萬柳不接話,免得他又要罵秋月他們,轉身走進屋,替他打著簾子,說道:“外麵冷,皇上快進屋。”
康熙自然而然一隻手接過門簾,一隻手擁著她往屋裡走,“還沒有到深秋,山上已經跟京城冬天差不多寒冷,你也要多穿一些。”
萬柳進去脫了鞋上炕,康熙也坐了上來,拉著她靠在炕頭,說道:“你是主子,奴才本來就該伺候主子,慈不掌兵,你對他們好,他們隻會蹬鼻子上臉,就跟你一樣......”
話說到一半,康熙忙住了嘴,側頭打量萬柳的神色,見她麵無表情,訕訕解釋道:“我不是把你當奴才,你彆多心。我說的是伺候人的奴才......”
康熙越解釋越亂,他結結巴巴,怏怏閉上了嘴,再也說不下去。
萬柳心情十分平靜,她其實沒有生氣,再說她能生什麼氣,菩薩說說眾生平等也就算了。
要是她敢在康熙麵前高呼眾生平等,大家都是人,憑什麼我們得是你的奴才,我們要平等,要與你平起平坐,她真的會被直接埋在山上。
康熙見她不吭聲,搬過她的腿放在身前,討好地說道:“我替你按按。”
他的手勁大,不知輕重又沒有章法,萬柳被他一按,痛得呲牙咧嘴慘叫連連。
她忙掙脫開往旁邊一滾,離得他遠了些,戒備地看著他:“皇上,奴才沒事,不勞煩你了。”
康熙笑,起身將她拖回來,“我放輕些,你得忍忍,現在痛一痛,明天就舒服了。我又不會拿你怎麼樣,佛門淨地,你可彆亂來啊。”
萬柳想抬腿把他踹下去,他真是不要臉到一定地步了,又不是什麼香餑餑,還值得她犯清規戒律,在菩薩麵前辦了他。
康熙怕她痛,撈起她的褲腿,在她雪白的腿上點來點去。
她倒沒有什麼,他像是在乾苦力活,額頭上冒出了秘密細汗,最後將她褲腿重新拉下去蓋住了腿,悶聲道:“還是隔著一層的好。”
萬柳嗤笑,真是沒出息的泰迪。
康熙待呼吸平緩下來,覷著著萬柳的神色,緩緩地道:“先前我真不是在說你是奴才。在我心裡,你自然跟彆人不同,你肯定能懂的,是不是?”
萬柳白眼都快翻上來天,每次她想著要對他恭敬一些,他總能一次次在她雷區蹦躂,精準踩點。
“皇上,奴才跟彆人哪兒不同了?”
康熙耐心地解釋道:“你哪裡都不一樣,我是皇上,什麼時候會伺候人,需得要去看彆人臉色了?
我怕你不開心,你不開心我也會不開心,所以我都會讓著你,就算你再過分,我也從沒有真正與你計較過。”
我去,萬柳撐著坐起身,怒瞪著他道:“皇上你得說清楚,奴才什麼時候過分了?”
康熙被她噴得頭往後仰,手指抵著萬柳的額頭,乾笑道:“你現在就很過分,要換了彆人,我早砍了他的腦袋,哪容得他在我麵前如此放肆。”
好吧,勉強算他說得對,萬柳撇了撇嘴,又倒了回去。
不過,萬柳眼珠子咕嚕嚕轉,清了清嗓子,湊上前低聲問道:“皇上,你怎麼還在這裡,不需要去見什麼人嗎?”
康熙詫異地看著她,“我要去見什麼人?”
萬柳擠眉弄眼,含糊著道:“就是那個,先帝爺啊。”
康熙無語,被她氣笑了,手指曲起,一下彈在了她的腦門兒上,“胡說八道什麼,成天不學好,就知道聽那些不著邊際的閒言碎語。”
萬柳手蒙著額頭,顧不得痛,眼睛瞪得滾圓,啊了一聲,“皇上,真沒有嗎?”
康熙白了她一眼,臉上神色逐漸黯淡下來,輕歎一聲,靠在炕頭,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其實我也想這是真的。”
萬柳撓撓下巴,這倒黴可憐的孩子想爹了,她不好再說話,隻能陪著他沉默。
康熙怔怔出神,輕聲道:“額涅去得早,汗阿瑪也去得早。雖然那時候我還小,也知道額涅生前過得並不好。不單單額涅如此,孝賢皇後在世時,汗阿瑪後宮其他嬪妃過得都不好。
孝賢皇後去了後,汗阿瑪一直傷痛在心,恨不得也隨著她一起去了,當年敏惠恭和元妃去時,汗瑪法也跟汗阿瑪差不多。
皇瑪嬤是真正聰慧之人,雖然堅強,這些卻是她一輩子不能碰觸的東西。她經常提點我,不要再成為汗瑪法汗瑪法那樣的人。
眼裡隻有那點情情愛愛,完全置江山,其他妻妾兒女不顧,是混賬中的大混賬,妄為男人。
以前我對皇瑪嬤的叮囑不以為然,我斷不會成為他們。大清天下還未海晏河清,怎麼能困囿於兒女私情。也不會再讓自己的兒女,吃一遍自己所受的苦,有阿瑪跟沒阿瑪一樣。
再說我又不是沒見過女人,再美的女人,也隻是生了一雙眼睛一隻鼻子一隻嘴,看多了也就那樣,最終都變得千篇一律,麵目模糊。”
他深深歎息,轉頭看著萬柳,“可是我偏偏遇到了你,如今我能理解一些當年他們的心情與做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康熙伸出手來,將萬柳的手捧在掌心,深深凝視著她,神情痛苦,喃喃地道:“我該怎麼辦?”
哎喲喂!
萬柳嘴微張,半天都合不攏。
她很想叫,弄啥咧,又來一個,事不過三,不帶這麼玩人的。
太皇太後要是知道,估計得氣得死去活來,摘下他們祖孫三人的頭顱,放在一起點天燈。
不過他們祖孫三人,好像都弄錯了。他們這不叫深情,叫自我感動,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樂於給自己立人設。
帝王深情,聽起來還挺帶感的。
萬柳默然片刻,無比真誠建議道:“皇上,要不去問問太皇太後該怎麼辦?”
康熙慢慢放開她的手,臉一點點黑沉如鍋底。
他翻身跳下炕,胡亂將皂靴往腳上套,衝到門邊,又猛地回過頭,恨恨地道:“老子再理你,老子就不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