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秀水郡城細雨蒙蒙,白霧彌漫。
時人多以為鐵狂人晉升四品的地點,要麼是在西山,要麼是在神秀江西麵,臨泰山的地界,地點則越偏僻越好。
畢竟在傳聞中,鐵甲門的混元鐵甲功晉升四品時,需得將自身埋入山石當中,為時三日三夜。
誰都沒有想到,鐵狂人選擇的晉升之地,會放在西山的南側二百七十裡,秀水郡與會籍郡交界處的一座平坦小村莊。
鬆風劍林石是事發之前一個時辰,才知道鐵狂人的選擇,他也極其驚訝。
當他帶著麾下秀水堂人馬,在次日清晨來到這個叫做糜家莊的村莊,當即掃望四周。
這裡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原,而這座原本平平無奇的村莊外圍,竟聳立起了一座鑲嵌法陣的堅固石堡。
石堡的城牆竟厚達四丈,全都以玄武黑岩堆砌,再澆築鐵汁鑄成。石堡之內,還有二十座高約十二丈的箭塔,塔中布設法陣,讓塔內的箭手,威力倍增,射程倍增。
此時已有將近三千二百人的鐵旗幫精銳進入其中,鐵氏兄弟還另於此地藏兵四百,使得整座石堡固若金湯。
林石看了之後,一時不能置信:“旗主竟選擇在此處晉升?這裡也具備混元鐵甲功晉升的條件?”
“怎麼就不能呢?應該說此處,是秀水郡地麵,最合乎條件的二十七個地點之一。”
鐵笑生穿著戰甲‘鐵浮屠’,一聲失笑:“世人隻知混元鐵甲功要晉升十二重,需得將自身埋入山石,卻不知還有一個必要條件,是必須含有大量金鐵之氣的山石。”
林石對於這一點倒是有所猜測,他們畢竟是鐵甲功,是金土二係兼修的鐵甲門——
鐵笑生此時又指了指腳下:“我們這下麵,就是一座山,是西山的餘脈。下麵的石層石質,都與西山一模一樣,隻是埋在土裡麵沒有冒出頭。
未來十幾萬年後山河變遷,這裡說不定就會拔出一座巨山。不過關鍵是這裡有一座沒被人發現過的黑鐵大礦,還伴生數千石天界精金!這正適合狂人,這座礦還沒有開采,地氣與金氣都非常的濃鬱純淨。”
鐵笑生的童孔中現出亮色:“昔年我們無意中得知此事,才選擇在秀水郡開拓鐵旗幫,如今終於到了用到它的時候。”
“黑鐵大礦?”
鬆風劍林石微微吃驚,看向了下方:“這裡有大量的黑鐵礦石?”
“多到超乎你的想象,周圍九裡都是,最深的地方,也就距離地麵七丈,這座礦脈深不知多少,不過應該很厚實,且礦石的品相上乘。”
鐵笑生嘿然一笑,然後還指著周邊:“這裡一大片地的地契,都在我們鐵旗幫的手中。如果不是擔心影響此處的地氣,其實是可讓小楚的那條小運河一直挖到這裡的。不過等到狂人晉升四品,再繼續拓展這條小運河不遲。”
鬆風劍林石心中波瀾滋生。
如果隻是單純的黑鐵大礦,此處也就是值一點錢而已。
畢竟東州不缺黑鐵礦,而此處地方偏僻,交通不便。
可如果這條運河能接通此處,那就是一門能夠月入幾十萬兩的大生意了。
“所以當初聽小楚說要挖運河,我真是驚喜到無以複加。”
鐵笑生神色移動:“說到小楚,西山堂那邊的情況如何?”
“好極了!”
鬆風劍林石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異色:“昨日中午時分,西山堂已經剿滅了九刀塢與白雲寨所有餘孽,然後揮兵南下。今日他已駐軍於西山鎮與秀水城之間,設下了一座臨時營帳,隨後他又令麾下術師做法,以白霧遮蔽秀水郡城周邊。”
“白霧?”鐵笑生揚了揚眉:“又來這一手?秀水城內部有何反應?”
“還能是什麼反應?郡尉沉周在召集術師驅散。不過時間不巧,恰值梅雨季節,他們雖然在郡城上空鼓起狂風,可一波霧散去,一波霧又來,不過目前霧氣較薄就是了。”
鬆風劍林石一聲失笑:“所以此時沉家,上官家與隆家都不敢妄動。前一陣,沉周不是召回了他的弟弟沉修,上官神昊也喚來了他兩個拜入無上玄宗的族弟?
不過無論是沉家也好,上官家也罷,此時都不得不將族人,家兵與眾多高手聚於城中的宅院,動彈不能。隆家甚至不得不與上官家合兵一處,這叫做一張鮮吃遍天,便是沉周與上官神昊,也擔心霧中的神秘高手,將他們家給屠了。”
鐵笑生不由哈哈大笑:“小楚從不讓人失望。”
此時鬆風劍林石又往石堡中央看了過去:“旗主呢?他已入山石深處?”
“昨日中午,就已入石內,他現在——”
鐵笑生說到這裡,卻驀地神色微變,看向了遠方。
隻見大約五十五裡之外,忽然升起了十七道黑煙。
那是鐵笑生設在四麵的哨所之一,用於警戒四方。
大寧軍中烽火傳信的規矩,黃煙為百,黑煙為千。
這意味著至少有一萬七千兵馬,在往這邊趕來。
鐵笑生的臉色,一瞬間難看之至。
事前他曾命可靠人手搜查四方,確定周圍一百五十裡內,都沒有大股的兵馬存在。
且鐵狂人晉升的地點,他們兄弟一直都在保密,直到事發之前一個時辰,才通告幫中的核心層。
原本他們兄弟預計,這可為鐵狂人爭取一天半的時間。
隻要過了一天半,鐵狂人就可恢複一定的戰力。
可是現在,距離鐵狂人自埋的時間,才僅僅過了七個多時辰——
此時整個石堡都為之沸騰,三千鐵旗幫眾都像是被上緊了發條,紛紛行動了起來。
“警戒!有敵情!”
“十七道黑煙,這是一萬七千大軍,哨所那邊莫非是發錯煙了?秀水郡哪來的這麼多兵馬?”
“駐守於東麵哨所的是選鋒堂旗下壇主王坦,此人最靠譜不過。”
“所有弓手上箭塔,床弩與蠍子弩準備!箭支呢?都準備好沒有?”
“來個術師,再檢查一下這裡的符陣!”
鐵笑生暫時收起了雜念,他大步走下城牆,親自安排各段堡牆的防禦。
萬幸的是,今年初楚希聲崛起西山,擁兵萬餘,為鐵旗幫減輕了極大的壓力。
這使得他們調入糜家莊石堡的人馬,遠遠多於他們當初的預計。
鐵狂人的籌備也非常周全,石堡內足足六十架連發蠍子弩,一百架八臂床弩,加上堡內的防禦陣法,足以壓製兩到三位五品高手。
就在小半刻時間之後,鐵笑生已望見東麵方向卷起了滔天的煙塵。
此時古市堂主鐵牛賈大力應命而來,從石堡的南側趕至鐵笑生的身前,他微含著疑惑與焦躁:“師伯您有事找我?”
賈大力不解的是,鐵笑生為何會在這個節骨眼把他叫過來。
他主持坐鎮的南側堡牆,還有許多事務沒安排妥當。
鐵笑生卻沒答話,他微微頷首,繼續看著石堡的東麵。
就在這時候,一隊騎士策馬疾奔到了堡門前方。
那正是從東麵烽火台撤下的人馬,為首的一位騎士,正是選鋒堂旗下壇主王坦。
此人進入堡門之後,就匆匆登上牆頭。
他麵色凝重,半跪在鐵笑生的身後:“副旗主,來敵共是一萬七千人,其中騎軍四千,步軍一萬三千人,全員九品修為,且其中一半都身著鐵甲。”
“騎軍?”
鐵笑生雙眼一凝,這秀水郡附近地麵,哪來的這麼一大股騎軍?
且鐵甲的披甲率還如此之高,高達五成!
即便駐守北麵的天平軍,在裝備上也隻能望其項背。
“可知是哪裡來的兵馬?”
這也是最讓他不解的,東州範圍內的所有兵馬,都在他們兄弟二人的料算當中,事前就安排有專人監控動向。
王坦語聲沉重,答得毫不含湖:“其中七千人,是東州內府太監旗下的標軍。其餘一萬人,很可能是出自臨海,望來,南吳等郡的鹽丁。”
鐵笑生聞言微愣,隨後就一聲哂笑:“原來是太守大人。”
內府太監是先帝時設立。
這位陛下繼位之初,大寧戶部虧空達萬萬兩魔銀,朝廷內外入不敷出。
於是先帝在天下三十六州設立內府太監,專管天下間的商稅,鹽稅與礦稅的征收事宜。
這位陛下為防內府太監為地方所輕,甚至還特許各州內府太監籌建五千到一萬五千人規模的內府軍,用於強征稅賦。
而東州是海鹽產地,沿海諸郡為打擊私鹽,供養了大量的鹽丁,受內府太監與巡鹽禦史的雙重管轄。
那些鹽丁常年與私鹽販子作戰,其精銳程度都不下於邊軍。
據鐵笑生所知,秀水郡太守與內庭宦官關係深厚。
此人盤踞東州數年,將清流出身的郡丞左天路完全架空,正是借了宮內的聲威權勢。
“辛苦了!”鐵笑生滿意的微一頷首:“你儘快去南麵堡牆,接手那邊的一應防務事宜。”
他此言道出,不禁王坦本人感覺意外,旁邊神色漸漸不耐煩的鐵牛賈大力也微微愣神。
賈大力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忽然鐵青一片,眼神驚怒。
等到王坦離去之後,賈大力就雙手死死的攥著拳頭,最後從牙縫裡麵透出聲音:“師伯是不是認為我勾結外人,出賣了師叔?所以要防著我?”
鬆風劍林石,也錯愕不已:“這怎麼可能?副旗主,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不至於誤會。”
鐵笑生則背負著手看向賈大力,麵色冰冷:“我與狂人對內府太監麾下的人亦有關注,就在一日之前。我還得到內務堂回報,內府太監麾下的標軍營,那時還好好的呆在江南郡。
還有狂人的晉升之地,我們是直到昨日上午,才透露給你們四人知曉。除了統率我鐵旗水師,防備上遊十七連環塢的潯陽堂主陸九離,就隻有小楚,林石與你!大力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賈大力的眉頭緊蹙。
他當然知道鐵笑生的言下之意。
理論來說,內府太監麾下的標軍營,絕不可能在一天之內,無聲無息的趕至秀水郡,甚至三天時間都非常困難。
內務堂用於監控內府營動向的探子,肯定出了問題。要麼是失職,要麼是變節。
除此之外,他們這四人當中,也很可能出了內鬼。
否則內府太監的兵馬再怎麼消息靈通,也不至於在短短八個時辰內就趕至糜家莊。
隨著鐵笑生的語聲落下,這堡牆上的氣氛瞬時一片凝冷。
周圍的一應幫眾,都麵色驚疑不定的往賈大力看了過去。
他們的眼神含著震驚與不信,卻都不約而同的把手按在了兵器上。
“或許是其它地方出了差錯。”
鬆風劍林石依然不信,他將眉心凝成了一個川字:“潯陽堂主陸九離是我們的老兄弟,一同出身於崇州水師營,他絕不會背叛旗主!
賈大力是你們的師侄,是你們從小看著長大的,這家夥性情耿直,腦袋也簡單,從來都一根筋,豈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何況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常理來說,得利最大之人最是可疑。”
他沒有提楚希聲的名字,卻句句都指向了楚希聲。
鐵笑生卻依然麵沉如鐵:“小楚確是我們幫的少旗主,可我知道他的心思從來都不在鐵旗幫,在我們眼中不可或缺的基業,對他來說卻是一份負擔。
何況最近有人告訴我,最近一個月內,你常與一些來曆不明的外人接觸,且於十餘日前,在古市集的兩個拍賣會中揮金十九萬兩魔銀之巨,可你哪來的這麼多錢?是什麼來路?
還有你身邊的紫韻姑娘,其身份來曆也很可疑,很可能是魔門‘幻靈宗’出身,專修心靈幻法的魅女。賈大力,你敢說這其中沒有問題?與你接觸的那些人是什麼來曆,那十九萬兩魔銀又是從哪來的?”
“紫韻?”
賈大力張大了眼睛,似乎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