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他就沉寂了下來,默默無言。
他沒法回答鐵笑生的問題——
鐵笑生臉色卻更加灰敗,眼神說不出的傷心失望:“趁在來敵未至之前,你自封修為吧,彆逼我對你動手。如果大力你覺得我冤枉了你,等到此戰之後,我會想辦法查清楚其中究竟。如果是我這個當師伯的錯了,我會親自當著全幫的麵,自責五十鞭,向你謝罪!”
賈大力卻還是沒答話。
他麵目陰沉,噤口不言,渾身上下卻湧起了絲絲血霧。
就在鐵笑生暗暗防備之際,賈大力整個人化成了一團血光,朝著鬆風劍林石閃逝過去。
林石猝不及防,直到賈大力接近到身前五丈,才反應了過來。
他長劍翻舞,如鬆如風,卻被賈大力的身影一擊拍碎。
賈大力竟不做任何的防禦,整個人就彷佛是一頭橫衝亂撞的鐵牛,硬頂著林石的劍勢往前衝擊。
他雖將林石的劍勢轟碎,身上卻也傷痕累累。
賈大力卻不管不顧,手中重劍彷佛泰山壓頂,勢如海嘯山崩,氣息暴戾凶猛!
“孽畜!”
鐵笑生也同樣沒防備賈大力會對林石出手,他身上的戰甲‘鐵浮屠’血氣翻湧。直接閃身到賈大力身後,一手強抓向了賈大力的肩膀。
直到這個時候他仍不願意傷及自己這個師侄,隻欲抓住賈大力,將之強行製服。
可就下一瞬,鐵笑生的動作一滯,不敢置信的看著前方的鬆風劍林石。
林石的劍光,此時忽然由弱轉強,與賈大力對了一記。
賈大力的身影,竟在這刻滑退了三丈,林石則往後退了三尺。
“五品下!”
賈大力口中溢血,童孔緊縮,嘿然冷笑:“果然是你!好一個林大堂主,請問你隱藏了這半品修為,是意欲何為?”
鬆風劍林石臉色青沉,無言以對。
他發現所有鐵旗幫眾的目光,都向他轉移過來。
鐵笑生看他的視線,更是森冷如刀。
“我從來沒有背叛過師叔師伯!”
賈大力下巴微揚,目顯精芒:“我這個月也確實接觸過許多人,卻隻是不甘楚希聲當上少旗主。所以想要招攬些人手,甚至不惜高息借貸,貸了十萬兩魔銀,加上自己曆年的積蓄,換了提升六品上的秘藥與一套五品下階位的戰甲。
賈某行得正坐得直!楚希聲與師叔師伯對得住我,我又怎會做狼心狗肺的事情?我再怎麼不甘心,也隻是想要做出一番功績出來,把西山堂的威風壓下去。甚至還不惜與那些魔門之人接觸,想要換上一兩門後患不大的魔道秘法。”
他看著鬆風劍林石,眼現哂意:“你說得沒錯,事後受益最大的人,就最是可疑!十日之前,小楚私下來找過我,他尋我喝酒,說他三個月內就會前往無相神山。以後他會是鐵旗幫一員,卻絕無意做鐵旗幫主。我對他雖然不服氣,卻知此人性情,一言九鼎!
這可就巧了,事前知道糜家莊方位的就隻有四人。潯陽堂主陸伯為人仁厚仗義,他年紀已大,年前就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隻是因師叔再三懇求,他才留在幫中,鎮壓局麵。
且陸伯一家老小都為師叔搭救,他背叛鐵旗幫沒有任何好處。既然不是陸伯,也不是我與楚希聲,那還有誰?”
鬆風劍林石緊皺著眉,神色苦惱:“其中或有誤會!”
“是否有誤會,你可與我師伯說!”
賈大力將重劍扛在肩上,麵色狷狂肆意的笑著:“今日想來,那個紫韻確有問題,我賈大力何其愚蠢,身中幻術而不能自知。老子也確實走錯了路,勾結魔道,是我鐵甲門大忌。
昔年鐵甲門因魔門而衰,我這個不肖弟子,卻忘了先人定下的鐵規。再仔細想想,那些人隻怕也與我鐵旗幫的大敵有涉,要將我一步步引入深淵無法回頭。不過賈某這一生也值了,師伯直到方才都未對我下死手,師侄銘感五內!”
鐵笑生聽到這裡,頓時就浮起了一股不妙的預感。
他嗓子發乾:“大力,你想做什麼?回來!”
賈大力此時已直接躍空而起,跳下了石堡。他看著遠方那彌漫的煙塵,還有那一片黑壓壓碾過來的兵馬,唇角上揚:“師伯,我走錯了路,就得付出代價。你也沒必要憐惜我,我已修了一門魔道秘法,已違逆門規。更擔心的是幻靈宗幻法莫測,控禦人心,隻怕無法回頭了。
今日師侄就以此戰,自證清白!也回報你們二位師叔伯的養育之恩!”
他語落之刻,就已勢如奔馬,往前方的那支大軍飛馳而去。
與此同時,鬆風劍林石也飄向了石牆之外。
他身如落葉,輕飄飄的,在空中微微不斷蕩漾,卻似慢實快,頃刻間就已飄出石牆十丈。
鐵笑生整個人卻帶起了恢弘血氣,勢如弩炮般的轟向了林石。
他含著無窮的悲恨,無窮的痛心,無窮的不解與無窮的殺意,重劍轟擊,如泰山壓頂。
二人的修為都是五品下,然而鐵笑生的戰力,本就強出了林石一大截。
此時的鐵笑生更身穿‘鐵浮屠’,一身戰力,幾乎接近五品上的頂峰。
鬆風劍林石僅僅接了一劍,就不禁七竅溢血。
“這是為何?”鐵笑生語聲沙啞,眼神憤恨:“我們二人到底是何處對不住你?我等崇州水師營的兄弟,在此開辟出的基業,也有你林石的一份,你有什麼理由背叛我等?大力一直將你當成叔父看待,平時無有不敬,你為何要如此坑害他?”
林石沒有答話,他麵色冰冷,身如鬼魅的繼續後撤。
現在命都快保不住了,答這些有什麼意義?
隻有先逃出石堡,逃到外麵的大軍中,他性命無憂,倒是能提起幾分閒情為鐵笑生解惑。
※※※※
與此同時,在三裡之外,秀水郡太守司空禪正背著一個金紅二色,寬約五指的狹長劍匣,端坐於一隻身形巨大的蜥蜴上,看著手中一份信箋。
這是一隻長約二十丈,高約七丈,渾身覆蓋鱗甲,吐著蛇信的巨蜥,它軀體像是小山,行動起來卻非常迅捷,且非常的穩當,腳下也近乎無聲無息。
不久之後,司空禪的唇角就透出幾分輕蔑的笑意,將手裡的信箋收入袖中。
而就在數步之外,一位容顏嬌俏的婦人出聲詢問:“剛才的那隻‘鎏冠銀羽鴿’,似乎是總督府裡麵養著的。這是總督大人的書信?他說什麼了?”
司空禪看了一眼身側的年輕少婦。
這是他的夫人韓雨煙,南海劍派的真傳弟子,也是他的賢內助。
少婦正睜大眼睛,含著幾分好奇與擔憂的看著他。
司空禪啞然失笑:“怎麼可能是總督的書信?他是何等謹慎的人物,怎麼可能會留下把柄給我?此信為他人代筆,沒有任何印信。”
司空禪微微搖頭,語含嘲諷:“這是模彷友人的口吻,勸我既然已私自調度了兵馬,做了這樁事,那就要把事情辦妥帖了。所謂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如果秀水郡出了什麼大亂子,總督大人不會輕饒我等。
也就是說,總督大人已默許我去做,願意給予方便,可如果我辦事不力,留下什麼禍患,那就怨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韓雨煙頓時麵色微沉,眼中的憂色與愧意更加濃鬱:“都是我與師兄的緣故,將你牽扯了進來。”
“與你有什麼關係!鐵狂人此人狂桀,野心勃勃,如果讓他成功晉升四品,我這太守多半也當到頭了,除非我願仰他鼻息。”
司空禪灑然一笑,神色澹然:“無需擔憂,今日之事勝負已定。我麾下的這支兵馬,在這個時間點趕到這裡,就已經贏了!鐵狂人的死期,就在今日。”
“哦?”韓雨煙童孔一亮。
她看出司空禪的話雖說的平澹,卻篤定從容。
韓雨煙與司空禪夫妻多年,知道這是司空禪已穩操勝券才有的姿態。
而就在此時,二人的目光都被前方的動靜吸引過去。
那是一個穿著天藍色戰甲,身軀魁梧的青年,他手持重劍,整個人彷佛瘋牛般的闖入到他們前方的軍陣。
他似已瘋魔,在人群中橫衝亂撞,所過之處掀起了一片腥風血雨。在短短頃刻間,就斬殺了二百餘人。
不過這時候,大軍中已經有五名六品高手飛身而起,朝著那青年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是那個鐵牛賈大力吧?勇氣可嘉!”
司空禪居高臨下的看著那青年,眼含欣賞:“稍後斬殺此人之後,可厚加安葬。”
此時他信手一拂,身後的劍匣中就驀然射出了一道白虹,往上空正追擊鬆風劍林石的鐵笑生轟射而去。
那道白虹彷佛白駒過隙,如光似電。
鐵笑生才剛剛心生感應,就已被白虹淩至身前。
“碎!”
鐵笑生幾乎傾儘全力的揮斬,他手中的重劍,在‘鐵浮屠’的助推下,劍速又提升到了極致。
可就在重劍與白虹即將交鋒的一瞬,後者忽然散化,分散成三十六道白色劍光。
其中一半被鐵笑生掃滅,一半轟擊在鐵笑生的身前。
鐵笑生以自身罡力抗擊劍氣,身影卻不得不滑退數十丈。當他在空中立穩,就望見賈大力的身影,被對麵的大軍徹底淹沒。
他魁梧的軀體無力的倒在騎軍的鐵蹄之下,頭顱則向後翻滾,隨後又被踐踏為血泥。
鐵笑生望見這一幕,隻覺胸中煩悶,口中吐出血沫。
此時的鬆風劍林石,已落在了那頭巨蜥的背部。
他身上的傷勢竟已沉重之極,口中吐出的血液,甚至含著一點內臟碎片。
林石先是取出了一個玉瓶,將裡麵的玉白漿液全數服下,才臉色鐵青的與太守司空禪說話:“這與你們之前說的不一樣,你說過賈大力那邊已被迷惑心智,今日之局萬無一失!”
司空禪聞言莞爾:“這是意外,幻靈宗確已派出他們最好的一個魅女,隻是沒想到賈大力此人心性尚可,加上時間短暫,竟未能讓他完全入彀。不過以林兄的閱曆,當明白凡事總有意外,世間不可能有真正的萬無一失。”
林石卻注意到這一瞬,司空禪那略顯淩厲,似如刀片般的眼神。
林石的氣息一窒,才想起自己的生死榮辱,都係於眼前這位太守之手。
尤其是在他身受重傷的情況下——
他放軟了語氣道:“可我接下來,該如何掌控鐵旗幫?今日隻要有一個活口,鐵狂人之死就栽不到賈大力頭上。鐵狂人已授楚希聲少旗主之位,我無論如何都沒法與他爭,楚希聲也絕不會放過我。”
原本在他想來,賈大力本是背負弑殺旗主罪名的最佳人選。
可這混賬,卻讓他功敗垂成。
甚至讓他出其不意,暗算襲殺鐵笑生,奪取‘鐵浮屠’的謀劃,也最終落空。
“今日事成,你何需擔心什麼楚希聲?當然鐵旗幫你是不用想了。”司空禪笑了笑,將一份告身文書遞了過去:“不過我給你的這份前程,隻要你能善加經營,也不比鐵旗幫旗主差多少。”
林石接過告身文書細觀,童孔中現出一抹亮澤:“天平軍水師營指揮使?”
“總督大人已經允我,在天平軍旗下建五千人的水師營。除此之外,海清幫的一應餘部,我也可交給你,這份力量,足以讓你掌控住古市集與城東碼頭。”
司空禪背負著手:“我司空禪言出如山,既然允諾了你這一前程,就絕不會食言而肥。不過,我讓你換的那幾昧藥,你是否辦成了?”
鬆風劍林石的臉上,不由現出了幾分喜色。他雙手抱拳,神態恭謹:“卑職在兩月前就已換了,鐵狂人對我未加防備,渾然不知,這次他絕無生理!”
此時他忽感地麵一陣劇烈動蕩,林石心有所感,轉身往石堡方向看去。
他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石堡中央飛空而起。
——那正是鐵狂人,他虎背熊腰,方麵大耳,一頭粗硬的短發彷佛一把把筆直的標槍刺向天際。
唯獨那頭原本烏黑的短發與濃眉,都已轉為灰白顏色,彷佛是覆上了寒霜。
林石遙望此人,神色複雜:“他出來了!”
司空禪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的唇角微揚:“看來是成了!可歎,這位鐵旗主英雄一世,結果還是死在自己人手裡。”
鬆風劍林石聞言,神態略顯羞愧。
而太守夫人韓雨煙則是止不住的狂喜。
鐵狂人提前破關而出,這意味著他已停止晉升,同樣意味著鐵狂人死期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