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家莊堡,鐵狂人的衣冠塚前香煙飄渺。
這是秀水城破之後的隔日,數千位鐵旗幫的核心幫眾聚集於此,祭祀前任旗主鐵狂人的在天之靈。
鐵狂人的這座衣冠塚,則是四日前,楚希聲令陸亂離與魯平原二人一起發一千鐵旗幫幫眾,加五千郡兵俘虜至糜家莊修成。
位置就在糜家莊的東側,依山而建。
因時間有限,這座衣冠塚修得非常倉促。
不過到底是陸亂離這位術法高人親自設計,魯平原輔助督造,由數千武修用三日夜時間修築出的墳塚,整體規模壯觀宏偉。
其氣勢完全不下於王侯陵寢,隻是缺了一些王侯之家才能擁有的陵宮與裝飾。
據陸亂離的說法,她為此事費了老鼻子勁,還特意用了一座價值數萬兩魔銀的遠距投影符陣,向家裡一位精通布陣的二品術師請教過。
這衣冠塚坐北朝南,四象俱全,還有一條溪河環衛,近則淺溝深壑,前望一帶平川,可謂風水絕佳,陸亂離甚至還在地下以靈石布局,引來了一條所謂蟒脈。
陸亂離得意洋洋的稱,一般的王侯之墓,在風水上未必比得了這座衣冠塚。鐵狂人如有後人,以後肯定會出大官。
楚希聲半信半疑,不過陸亂離是他旗下最強的一位術師,也就隻能聽這位專家的了。
此時以楚希聲與鐵笑生為首,在墓前拜祭的數千鐵旗幫眾,無不都是神色悲戚沉痛,懷緬哀悼。
今日鐵旗幫各大外堂奉楚希聲號令,大規模的祭祀前任旗主。
不過受製於鐵旗幫與朝廷官軍,與六扇門的關係依然緊張,絕大多數的內外圍成員都是就地遙祭。
這次親自在衣冠塚前參與祭祀的,隻有鐵旗幫的老幫眾與昔日崇州島水師營的殘部。
這些人追隨鐵狂人都達十數年之久,對這位旗主之死,額外的痛惜傷感。
不過與此同時,他們的眼中也含著幾分輕鬆之意。
昨日秀水郡城落,謀害老旗主的司空禪已經授首,與他們鐵旗幫作對達數年之久的秀水士紳,也被朝廷認定為勾結戾太子遺黨的逆匪,整體剿滅。
如今的鐵旗幫,不但擺脫了覆亡之危,洗清了謀逆的罪名,更真正掌握住了秀水郡一地的神秀江段,且由此將他們的勢力延伸到秀水郡的每一個角落,從鐵狂人身死後危如累卵的狀況中掙紮了出來。
而這一切,都源於站在他們最前方,帶領他們祭祀老旗主的新任旗主。
此時在墳塚之前,擺放著一張香桉,羅列著太守司空禪,鬆風劍林石等人與東州內府軍都指揮使任東流的人頭。
這位任指揮使被鐵狂人重傷之後,沉屙難愈,近一個月都臥床不起。
就在秀水郡平叛之戰的前夜,此人被總督王升布局圍殺,其人頭也被王升送了過來。
他臨死之前,似乎想不到自己也會論為叛賊,被總督府高手聯手圍殺剿滅,死後眼睛仍睜得像似銅鈴一樣,目眥欲裂,無法瞑目。
除此之外,王升還特意為鐵狂人討要了一份冊封七品山神的冊封文書,已在剛才由王升遣來的總督府長史宣讀了。
總督府長史是總督幕府之首,雖然隻是五品官,卻可代總督處理一應內外事務,等同於東州的宰相。由此可見王升對鐵旗幫的重視。
而鐵狂人的神位雖低,卻是王升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
王升不敢就此事大肆張揚,所以隻為鐵狂人活動了七品山神,直接走禮部與神錄司的渠道,無需驚動天子,也無需內閣過問,又快又便捷。
所以鐵狂人的衣冠塚,才會建在這座矮山上。
而此時直接間接參與糜家堡之戰的人物,除了一個問罪下獄的東州內府太監,大多都在這香桉上。
即便是那位東州內府太監,也沒有多少活頭。
無論是總督王升,還是東州按察使,亦或是鐵旗幫,都不會允許此人活到京城開口向刑部與禦史台申述。
他們給司空禪等人羅織的罪名倒還周密,證據鏈也很充分。
此桉又有無相神宗為後盾,是經得起查的。
王升此人在治政理軍上雖優柔寡斷,卻通曉為官之道。
他不會留下這尾巴,給未來政敵以可乘之機。
隻有做成鐵桉,才不怕將來被政敵攻訐。
所以那位東州內府太監,已注定了在途中畏罪自殺的命運。
楚希聲手持信香三個鞠躬,神色凝重的將信香插在香爐當中。
隨後他就轉過身,居高臨下,望向了衣冠塚的西側方向,那正是鐵狂人戰死之地。
請旗主節哀!
鐵笑生也將手裡的信香插入香爐,他又哀慟,又欣慰,又感懷的一歎:如果狂人泉下有知,得知旗主鏟除司空禪與他所有仇敵,製霸秀水與潯陽兩郡,稱雄於東州江湖,一定會心懷大慰,死可瞑目矣。
楚希聲神色悵然,苦笑了笑。
他回思著鐵狂人的音容笑貌,恍如隔世。
楚希聲至今都還存著迷離模湖之感,懷疑自己是在夢中。
他無法置信,鐵狂人就這麼去了。
就在一個月前,他們還一起喝酒談笑,論古談今,指點江山。
楚希聲無比希望鐵狂人還活著。
隻要這位狂叔在,就有人為他與西山堂遮風擋雨,他也可安心的借西山鎮小運河賺取修行之資。
而如今,維持鐵旗幫與複仇,是他唯一能為鐵狂人做的事。
楚希聲微微一歎,隨後又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鐵叔,你說狂叔有沒有可能還活著?
數日前他令魯平原修築墳塚的時候,其實沒想過造衣冠塚。
楚希聲最初是想要魯平原深掘地層,將鐵狂人的屍骨取出。
鐵狂人是帶著神甲鐵浮屠自沉於地下的。
這件一品魔甲無疑是禍亂之源,尤其此甲已被鐵狂人解除了封印,含著極大的凶險。
楚芸芸卻對此甲很感興趣。
結果魯平原掘地近千尺,都未能發現鐵狂人屍首與鐵浮屠的蹤跡。
可能性微乎其微。
鐵笑生麵色木然的搖著頭:此事你如果早與我說,我就不會讓你浪費人力。六弟他是欲攜帶鐵浮屠沉入地心,借助地心的熔岩熔化這套一品魔甲,你怎麼可能挖得出來?
他指了指地下:彆看我們下麵踩著的是泥土,其實在地底深處大約一萬七千丈,都是無比火熱的熔岩。裡麵的溫度奇高,尋常鐵器觸之即化。
我們鐵甲門的鐵甲混元功進入二品的必要條件之一,就是攜帶自身戰甲,進入地底深處,在熔岩的表層呆上半個月時間,隻要人與甲沒有融化,就可成功解封血脈封印。
楚希聲蹙了蹙眉,心裡不能苟同。
他懷疑鐵狂人當時的狀態,沒法將鐵浮屠攜入一萬七千丈之下。
他還想動用人力,繼續往地底挖下去。
總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鐵狂人服用的秘藥雖然含毒,可終究是一份完整的四品秘藥。
所以理論來說,狂叔的修為在其死前,已經踏入四品。
四品武修的生命力已經極其強大,隻要元魂尚存,一身血肉哪怕隻餘腦袋,也可恢複過來。
那位東州內府軍都指揮使任東流之所以重傷難愈,也不是傷在肉身,而是他的元神,被鐵浮屠內萬魂噬咬的結果。
關鍵是鐵甲門的鐵甲混元功有著胎息之能,可以讓人在地底長時間生存。而鐵浮屠這件魔甲雖然害人不淺,可它的防護能力,卻母庸置疑。
所以楚希聲還是想試試看。
即便鐵狂人已經喪生,也可試著起出鐵浮屠。
如果這件魔甲未能在地心融化,留在地底反而是一件極大的隱患,一不小心就是赤地千裡。
不過他也明白鐵笑生的心情,這位鐵叔是不願打攪狂叔的長眠。
所以這樁事,他自己遣人做就可。
我準備在此處建鐵山堂,由原潯陽堂主陸九離陸叔執掌,負責守衛這座糜家堡與開挖鐵礦以及運河諸事。
楚希聲搖指著糜家堡:此外由步煙城出任潯陽堂主!
鐵笑生聞言微一頷首:你陸叔年邁,銳氣已失,由他執掌鐵山堂,最好不過!
相較而言,糜家堡這邊無疑更安穩得多,且油水也更豐厚,最適合想要澹出江湖的陸九離。
而似八臂金剛劍步煙城這樣戰力強大,在五品中登峰造極的人物,鐵旗幫是必須下大力氣籠絡的。
給予一堂之尊是最基本的條件,而且還不能是普通的外堂堂口。
潯陽堂在外堂中也算大堂,建於潯陽郡碼頭,人員四百,隱為潯陽諸堂之尊,正好合適。
鐵笑生卻不知,楚希聲其實寄望於陸九離主持挖掘鐵狂人與鐵浮屠。
這樁事,隻能由幫中最可靠的人主持。
步煙城略通兵法,可終究是行外人,尤其水戰,毫無經驗。且其根基不穩,老兄弟們未必信服。
楚希聲繼續說道:所以潯陽郡那邊的事務,還是得鐵叔你統管起來。尤其與十七連環塢的戰事,務必在三個月之內,將十七連環塢的所有堂口都連根拔起!
鐵笑生不由寒笑:此事我當仁不讓,十七連環塢能夠撐過十天就算我輸。
他沒有忘記,鐵狂人之死,也有十七連環塢牽製了他們極大力量的緣故。
可惜其龍首任道行狡猾,在秀水郡平叛之前,就已逃得不見蹤影。
此時的十七連環塢群龍無首,鐵旗幫要不是顧忌州軍大部還駐紮於秀水郡,早就橫掃了十七連環塢一應殘部。
鐵笑生現在最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他凝神看著楚希聲:旗主準備何時開香堂大典,正式繼任旗主,也給眾兄弟授職?
就在今天晚上。楚希聲再次指了指糜家堡:趁著大家都在,我們就在糜家堡開個簡易的香堂。
這如何可以?
鐵笑生頓時眉頭大皺,他對這次的香堂大會是很期待的。
旗主你正式繼任旗主一職的大典,不但是我鐵旗幫所有內外圍幫眾都翹首以盼,東州江湖人物也關注有加!此外此戰後,鐵旗幫至少得開十二個外堂。
此等大事,豈能不召開香堂大典?此舉也正好向東州江湖,向整個天下宣耀我鐵旗幫的聲威!
楚希聲則啞然失笑:難道我不開香堂大典,這旗主一職,就不名正言順了?就不能號令幫眾了?鐵叔,最近我們鐵旗幫已經夠出風頭了,接下來還是消停些吧。
逼退官軍,蕩平潯陽與秀水兩郡,我鐵旗幫無論聲威勢力都足以震懾人心,沒必要再搞這些虛的。還是得給總督王升留點臉麵,否則總督大人可不好向上麵交代。
鐵笑生聞言啞然。
此時的楚希聲,不但威震整個東州江湖,鐵旗幫內的聲威也是說一不二。
不但幫派內的新老幫眾服他,昔日崇州島的眾多老兄弟,也對他欽佩敬畏有加,甘願俯首聽命。
隻衝著楚希聲在鐵狂人死後,頂著極大風險悍然舉旗,為鐵狂人複仇,他們就不能不敬服於這位的氣魄。
所以這些許虛名不要也罷,最緊要的還是實利,與其耗費銀錢開香堂大典,倒不如多費點心力,將那些秀水士紳留下的錢莊產業經營好,為我鐵旗幫多購置秘藥,多養點精銳。何況
楚希聲說到此處,又無奈的笑了笑:何況北方有變,清虛子師叔令我提前趕去無相本山,估計這幾日就得北上,已沒法大肆操辦。
鐵笑生聞言一愣,皺起了眉頭:之前旗主不是說,等幾個月後無相神宗大開山門,再去無相本山?北方究竟什麼變故,需要旗主如此
放心,是好事!
楚希聲打斷了鐵笑生的話。
他唇角噙笑,眼現出莫名之色。
原本無相神宗是不欲他太出風頭,惹人注目。
隻是計劃跟不上變化,如今京西楚氏有一位真正的血睚聖傳現身,清虛子卻恨不得他即日就趕往北方,參研血睚刀君留下的那幾幅血睚真意圖。
無相神宗對神意觸死刀的渴望,比他想象的還要迫切。
不過楚希聲也有不解。
京西楚氏的那位血睚聖傳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人是真有修行神意觸死刀的天賦?還是彆有緣故?
而與此同時,侍立於附近的計錢錢,突然間神色微動,目光隱蔽的往南方望了過去。
她感應到眉心中,有一股冰冷的刺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