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庭手指才剛碰到宴珂,後者卻猛然一翻手掌反客為主用力拽緊了季雪庭小臂。明明不過是個纖弱凡人,此時手指卻宛若鐵箍一般,若是尋常人定然掙脫不得。
“宴公子?你怎麼了?”
季雪庭自然也察覺到了宴珂反常,麵上依舊是笑,手中淩蒼劍卻已然出鞘。
宴珂這時候才慢慢抬起頭看著季雪庭,他雙眸原本便是漆黑如墨,此時因為瞳孔擴到了極大,一雙黑眼珠仿佛快要占據整個眼眶,看上去好不滲人。
“你……”
他看著季雪庭喃喃自語,眼中水光蕩漾,好似流淚,但同時又因為雙目通紅,那眼底水光看上去,倒像是血淚。
他手指冰冷得像是死人。
他一隻手死死拽著季雪庭,仿佛生怕季雪庭就這麼從他麵前消失,另一隻手這是小心翼翼抬起,慢慢探向季雪庭,仿佛是想要碰觸季雪庭臉頰。
“我又在做夢了嗎?”
他看著季雪庭問道。
“沒,你醒著。”
季雪庭立刻回答道。
聽到這句話,宴珂整個人一下子就顫抖得厲害。
“不,不行,我不該……在這裡……”
宴珂就像是被火燙到了一樣,倏然鬆開雙手,然後連連直退……
再然後,他就那麼暈倒了。
季雪庭站在原地,看著他伏下,挑了挑姣好溫柔眉。
“額,那個,宴公子?”
季雪庭小心觀察了一番,發現此人當真就是暈過去而不是有彆問題,這才慢吞吞靠過去,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對方小腿。
“你沒事吧?”
他有點頭痛地問道。
宴珂自然不會回應他。凡人世家公子此時正雙目緊閉,宛若死屍一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隻有胸口微弱呼吸還有哪怕昏迷了依舊不停冒出來冷汗,證明他確實還活著。
“唔,好像不是幽魂精怪上身啊?”
季雪庭又等了片刻,這才皺著眉頭,一臉嫌麻煩地捏了個仙訣落在宴珂身上,自言自語道。
而一直到這個時候,他手中淩蒼劍才收了回去。
其實要說起來,宴珂已是十分幸運了,若是他再慢一刻暈倒,那把淩蒼劍可能已經把他捅個對穿。
當然,季雪庭倒是對宴珂沒什麼意見,不過他在人間行走這麼多年得,打磨出來行事準則便是——遇到奇怪人和事,若是沒把握打贏就趕緊跑,不然就先持劍把對方捅個半死,之後再細細查探。
不過今天季雪庭查了又查,卻始終沒有發現宴珂為何忽然那般反常,又為何忽然暈倒。
“季仙君?宴公子這是怎麼回事?”
耳邊傳來了魯仁驚呼,季雪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看向自己神仙同僚。
魯仁看了看地上那位奄奄一息人類公子,又看了看季雪庭,目光中充滿了震驚。
“我什麼都沒乾,他自己暈倒。”
季雪庭苦笑著衝著魯仁攤開了手,順便還衝著魯仁身後跟著那位小姑娘打了個招呼。
“小姑娘,我看你打扮應當是本地居民?你看,我這位同伴身體不好暈倒了,得找個地方休養才行。若是方便話,可否讓我們借宿一宿?”
他聲音很是溫柔,笑中帶著一點點無奈和十分坦誠——正是最能打動人那種。
果不其然,先前還因為驚嚇而瑟瑟發抖驚魂未定凡人少女,在對上季雪庭視線之後,立刻就紅了臉,恍恍惚惚地點了頭。
“我,我家就前麵,恩公若是不嫌棄,想,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她急切地說道。
……
季雪庭和魯仁救下來這名人類小姑娘叫做劉阿花,確實就是住在這山溝裡農戶,也確實就如她所說,她家就在這附近。魯仁帶著阿花,季雪庭拎著宴珂,就這麼走了半裡地功夫,便來到了她家。
那是一座茅草屋,木牆歪斜,茅草零落,也虧了是劉阿花帶路,不然哪怕是以仙人眼力,路過這裡恐怕也很難發現這竟然是有人居住地方。茅草屋旁邊看著倒是有幾塊田地,不過如今早已荒草叢生,若不細看,與那野地也沒啥分彆。
“阿爺,阿花回來了!我帶了客人來!”
阿花推開門,隻見屋中歪七扭八擺著破桌破椅,靠著牆角位置,則是蜷縮著一個佝僂老人。
見到阿花帶了人來,那老人卻並不上前招呼,反而發出一聲嗚咽,猛地扭頭便要往牆角鑽。
“妖怪——妖怪——妖怪會吃人!妖怪會把我們都吃掉!阿花啊!快逃啊!快逃!”
那老人驚慌失措地喊道。
“阿爺,你莫怕,這不是妖怪,是今日從妖怪口中救了我大恩人!”
看到這般場景,阿花連忙上前,把老人從角落裡拖出來,安撫他繼續在老位置坐好,然後才微微紅著眼眶回過頭來,同季雪庭一行人解釋道:“真對不住,我阿爺他犯了癡病,腦子已經不清白了,不認人也不曉事……恩人莫怪。”
小姑娘先前發現自己能幫到恩人,隻有滿心歡喜,如今慢慢清醒下來,看著自家瘋瘋癲癲爺爺,滿屋破爛,再回頭看看身後那宛若天上皎月般溫和俊美公子,頓時變得局促起來,手忙腳亂忙個不停,又是要燒水,又是翻出了一口袋粗糧要做飯,隻想著要招待好季雪庭一行人。
“沒事,不用招呼我們,我們自己會招呼好自己。”
季雪庭一眼就看出小姑娘笨拙不安,趕忙說道。
他先是打發魯仁去收拾個地方出來好安置那位昏迷過去小公子,然後又笑眯眯卷著袖子,又快又好地燒好了水。然後還找阿花借了一口炭爐在屋子中燒起來,接著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鬆子花生,讓阿花幫忙把那些東西埋到炭灰裡慢慢烘著。
炭火劈裡啪啦作響,鬆子和花生被烘得熱乎乎。季雪庭用劍削了兩根鬆枝,時不時伸到炭灰裡去把花生扒拉出來,放在手心捏開,再就著阿花家裡粗茶,與阿花一起慢慢嗑著吃。
等魯仁安頓好宴珂回來,看到便是這一幕。
說來也奇怪,這破茅屋依舊是那麼破,屋子外依舊是那麼荒蕪,可隨著室中那一點微弱炭火火光和茶杯中嫋嫋水汽,整間小屋竟然顯得格外安逸溫馨,自有一番自在之意。
這般氛圍,便是半句安撫話都沒說,那經曆了驚魂一夜阿花自然便安定了下來,甚至就連她那位瘋瘋癲癲阿爺,身體似乎也舒展了一點。
一直到這時候,季雪庭才對劉阿花開口詢問起他們一直想知道事情——
“青州這地方到底怎麼了?”
……
青州自古以來便不是什麼富庶地方,畢竟此地有瀛山,又靠近地極,所以靈氣稀薄,土地貧瘠,民眾隻能勉強過活而已。
本來青州民眾就已經夠苦了,卻沒想到日子還能更苦,自從天地靈脈□□以來,這青州也漸漸受到了影響,靈氣接近於無,漫天神佛不至此地,偏偏妖魔卻愈發繁衍昌盛起來。
這麼一來,這青州之民,但凡是能逃都逃了,逃不了,也隻能在原地等死。
“若是按照你說,這青州從幾十年前開始便成了死地了?”
聽到這裡,魯仁忍不住開口道。
“不不不,青州沒有變成死地,沒有沒有!有韓城主在,青州便在!”
劉阿花一下子就提高了聲音,連忙解釋起來。
“韓城主在,青州便在?”
聽到這沒頭沒尾話,季雪庭不由問道。
“這是什麼意思?”
“本來青州確實是快撐不下去,不過,二十多年前,韓城主……就是不平劍韓瑛韓大人,他聽到我們青州百姓哭,便到我們這來了!”說起“韓瑛”這個名字,阿花眼睛都亮了起來,“你知道吧,他以前超級有名,超級厲害!”
在阿花口中,這位不平劍韓瑛,是個救了整個青州劍俠,更是一位蓋世英雄。
他原本是個名滿天下頂級劍客,仗劍行遍**八荒,一日路遇一瘸腿乞丐。那乞丐乃是原本青州之民,因為青州妖魔之禍流離失所變成乞丐,見到韓瑛,聽聞他那把劍號稱“蕩儘天下不平事”,便用自己唯一口糧,半個燒餅作為傭金,聘請韓瑛到青州獵殺凶戾奇絕惡妖“僰雀”。
而韓瑛就以那半個燒餅作酬勞,到青州殺了僰雀。
他不僅殺了那僰雀,還看到了此地百姓慘狀,感歎道:殺一妖,可救百人。殺百妖,可救千人……可殺百妖千妖,倒不如建一城。
因為建一城,可救萬萬人。
說完,韓瑛便一劍殺了原本屍位素餐胡作非為青州牧守,又寫信給了當時皇帝,以名滿天下劍俠之名作為擔保,以他那把不平劍劍意作為城基,到這青州瀛山建了一座城,收容青州境內所有流離失所百姓。
那座瀛山城因為是有韓瑛浩蕩劍意為城基,妖魔不得靠近,青州之民也終於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那你和你阿爺怎麼不進城去?反而要在這荒郊野外待著,這不是很危險嗎?就比如今天……”
魯仁又問。
阿花抽了抽鼻子,輕聲解釋道,先前她與父母還有阿爺其實都住在瀛城中勉強過活。然而前些日子,這青州之境忽然又來了一隻十分可怕妖魔。
那妖魔所到之處,不見血腥,卻能將一整座村落人瞬間吞噬殆儘,再無痕跡,乃是最為可怖一種邪崇,甚至世人都不敢稱其真名,隻敢偷偷取名喚作“猖神”,以神稱之,隻不過是求它能心慈手軟不要侵擾凡人。
絕跡世間幾千年猖神現身,韓瑛自然十分重視,下了禁令叫人不可出城門。
偏偏她父母不顧城主禁令,為了多弄些錢,偷偷跑到城外打獵,然後……然後便直接消失無蹤了。
這樣慘劇刺激之下,她那癡呆阿爺也性情大變,終日隻在城中大喊大叫,吵鬨不休,說這城裡有妖怪會吃人,叫其他人快跑。
這麼一來,阿花也沒臉再在瀛城中繼續待下去,無奈之下便帶著阿爺出了城,找了個地暫時安頓下來。
“這裡其實離瀛城很近,原本我以為,有韓城主劍意在,應當不至於有太厲害妖怪,誰知道……”想起之前自己差點被那兕母屍蛛吃掉,又提及不久之前父母雙亡過去,阿花臉色又變得有些蒼白。
季雪庭一直看著阿花,見她一張小臉憔悴疲憊,連忙打岔中斷了對話,以夜色已深為由,將人哄著去睡了覺。
而他自己則是抱著劍,慢慢行到破舊茅屋之外。
不多時,魯仁也走了出來,來到他身側。
“季仙官,你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對?”
魯仁問道。
季雪庭歎氣,應道:“自然是哪兒哪兒都不對。青州境內妖魔橫行不對,今天我們遇到那隻兕母屍蛛也不對,我殺了那麼多次兕母屍蛛,卻從來都不知道有哪隻破爛蜘蛛是這般孱弱,行走時還會挾裹黑風……這可不是兕母屍蛛習性。還有那猖神,那也是……”說到這裡,他敲了敲懷中劍鞘,又道,“……當然,按照話本子裡套路,最最不對應該就是那位號稱救了青州百姓韓城主。”
“難道?”
魯仁頓時臉色嚴肅。
偏偏季雪庭此時卻忽然噗嗤一笑,周身凝重之氣頓消:“不過若對方果真是我知道那位不平劍韓瑛,應當還是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