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沌的威脅下,這座宅邸大得仿佛一座迷宮,仿佛三人永遠都找不到出口。
而就在季雪庭都覺得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他耳邊突然傳來了天衢仙君清冷的聲音。
“到了……”
白發仙君如今臉色也有些蒼白,他忽然放慢了腳步,抬起手指向了前方的門框,示意季雪庭去看。
那是一座垂花門,此時此刻周遭的一切都已扭曲變換,唯獨那一座垂花門卻巋然不動,靜靜地屹立在那裡。
一點微光從門後傳來,門後依稀是他們進來時的模樣。
“走!”
季雪庭應了一句。
淩蒼劍躍起,變得比之前更加敏捷迅速,直接將所有攔在季雪庭麵前的怪物,還有那些不應該出現的磚塊,雕塑,破碎的家具碎片……儘數斬斷切碎,清出了一條筆直通往宅邸之外的道路。
“魯仙友,你先走!”
季雪庭喊了一聲,應他所說,三人中仙力最弱的魯仁率先向前,直直地撲向了門外,緊隨其後的則是季雪庭還有天衢。
畢竟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人正手握著手,也隻能一起離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季雪庭忽然聽到了一聲細微的哭泣。
他循聲往旁邊一瞥,正看到一團紅白相間,麵容猙獰的小東西,正伏趴在地上,一邊哇哇尖叫,一邊揮舞著雙臂,想要朝著某個方向爬去。
那也是一隻嬰鬼。
季雪庭甚至還在它身上看到了淩蒼劍的劍痕。
被淩蒼劍削過的小怪物大半個身體都沒有了,血肉模糊的皮肉下麵露出了細小脆弱的白骨,可即便是這樣,這隻怪物依然艱難地掙紮著,想要前往早已死去的綠雲娘娘的身邊。隻可惜它如今實在是太過於虛弱,根本就沒有辦法自行脫離壓在它身上的假山石。
季雪庭這等無血無淚無情之人,麵對這樣的場景,本應沒有一絲動容才對。
偏偏他就是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心念催動之下,淩蒼劍在半空之中躍起,直直地朝著那隻小怪物掠了過去。
“阿雪?”
察覺到季雪庭的動作,天衢也不由停下了腳步。
“哇哇哇……”
那小怪物眼看著淩蒼劍前來,猛然間發出了淒厲的號哭。
然後,淩蒼劍就將壓在它身上的那塊假山石挑了起來。
哭聲戛然而止。
小怪物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哀嚎,從原先所在的凹陷處爬了出來。
那張醜陋的麵孔轉過來,似乎是往季雪庭這邊望了一眼。然後它猛然跳起,在淩蒼劍的劍鞘上重重地舔了一口,接著便歡呼雀躍地朝著宅邸深處跑了過去。
就在小怪物碰觸到劍鞘的那一瞬間,季雪庭也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是因為剛才淩蒼劍的劍鞘碰觸到了那隻小怪物的皮肉嗎?某些奇異的情緒順著劍心不斷地流淌進他的神魂之中。
那是……小怪物的記憶?
季雪庭看見了一些片段。
大概是因為,記憶來自於一隻弱小且邪氣極重的怪物。
他隻能看到一些非常淩亂的記憶。被陣法困於鬼宅之中的那些孩子,它們日複一日,飽含著怨氣在院落中不斷徘徊。然而,以淩厲手段鎮壓它們,並且將它們拘禁在這裡的綠雲娘娘,卻會在每個晚上,待在那間怪物們永遠都無法進入的正房之中,為它們唱起溫柔而甜美的搖籃曲。
每到這個時候,整座宅邸中無數醜陋而汙穢的嬰鬼都會停下動作,聚集在正屋之外的院落,貪婪地聆聽著那個女人溫柔的歌聲。
在季雪庭無意間捕捉到的這段記憶之中,季雪庭甚至有種感覺:這些孩子也許在很早之前,在聽到綠雲娘娘特意為它們唱起的搖籃曲的那一瞬間,便已經放下了心中的怨恨。
它們原本是可以脫離這些怨恨,再入輪回的,隻是……
忽然間,一道消瘦的人影出現在了嬰鬼的記憶之中。
那個男人的背影甚至讓季雪庭都感到了熟悉。
而即便隻是看著他的背影,季雪庭心中也不由騰起了一股厭惡之情。
男人背對著嬰鬼,無聲無息地站在院落之中。
然後他抬起手,捏了一個法訣,黑暗的氣息如同蠕蟲一般四散,然後沒入每一個嬰鬼的心中,最後將它們一點一點異化為更加可怕的怪物。
那是誰……
那是無目鬼?
季雪庭不由自主地凝住自己的神魂,企圖看清楚那道模糊的身影。
可就在這個時候,那道身影仿佛有所察覺,他猛然轉身,然後直直地望向了季雪庭。
“季仙君,你看得可還儘興?”
那是一張……戴著喜福神麵具的臉。
糟糕!
季雪庭猛然回神,立刻便意識到其中有詐。
來不及多想,季雪庭在睜開雙眼之前便已經持劍向前,方才還隻是出現在小怪物記憶之中的細長人影,如今正虛虛飄在風中,朝著季雪庭襲來。
那張可憎的麵具正衝著季雪庭笑著,讓季雪庭立刻想起來,當初在青州之時九華真人對季雪庭還有天衢的嘲弄。
淩蒼劍很快,但九華真人早有準備,他毫不猶豫地犧牲了自己的肩膀,任由淩蒼劍削掉了自己的左手,而他的右手卻倏然拉長,化為了鉤爪直接刺向季雪庭的胸口。
眼看著季雪庭避之不及,即將被那九華掏出胸口靈物……九華的身體卻忽然頓住了。
一隻手從他的胸口直接探伸出來,慘白的指尖上還捏著一團跳動不休的濕潤肉塊。
“不,不愧是……天衢上仙。”
九華真人的麵具上還帶著笑,他低下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心臟,喃喃開口道。
“我早就說了吧,有些反派的套路很無趣的,搞來搞去也就是那老三樣。”
季雪庭立於罡風之中,滿頭長發飄散於身後,他微微偏頭,似乎很開心一般衝著天衢說道,聲音中竟然透著一抹淡淡的嬌軟。
“你早就知道了。”
九華咳出一口血,盯著麵前之人說道。
季雪庭自然沒有回應他。
在正屋中看到木珠的那一刻,季雪庭其實就已經有所預感,因此與天衢直接達成了共識——一旦有敵來犯便相互配合。為此,天衢甚至不惜犧牲形象,明明早就已經知道鬼宅出口在哪,依舊要在罡風中徘徊許久,為的就是引人出手。
“真是意外之喜,我本來還擔心來的人是無目鬼,沒想到來的剛好便是我想殺的。”
季雪庭又笑了笑,這一次他的笑容愈發甜美。
“唰——”
下一刻,淩蒼劍也直接釘入了九華真人的眉心。
喜福神的麵具上發出哢嚓一聲,從中裂成了兩半,眼看著便要從九華真人的臉上掉落。
一小截白皙平滑的皮膚從麵具中露出,季雪庭一眼望去,不由臉色微凝。
九華口中忽然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呼喝。
那具身體一下子就變得柔軟,乾癟,疏鬆。
就像是被人紮了口子的羊皮酒袋,萎縮了下去。緊接著,一小團血肉模糊的肉塊直接從“九華真人”的體內破胸而出,化作一道紅光便要逃跑。
天衢冷笑一聲,蛇影驟起。
鋪天蓋地的念蛇眼看著就要將那一小團肉塊攔在黑鱗之下,九華身體裡逃出去的東西卻忽然開口,發出了一聲口哨似的聲音。
“唔啊……”
念蛇忽然間儘數消散,而天衢猛然間發出一聲慘痛尖叫,整個人瞬間化作了蛇身。
一切都不過發生在須臾之間。
等到季雪庭持劍一把扶住天衢之時,紅光已經不見。
該死——
季雪庭暗罵,再抬眼看著天空,大虛幾乎都已經貼到了他們頭頂,而混沌更是已經破開了陣法屏障,眼看著就要蠕動而來。
季雪庭一咬牙,朝著宅邸那已經漸漸開始崩落的大門狂奔而去,在最後關頭一躍而起,在門廊崩塌的最後一瞬抱著天衢跳了出去。
“轟隆……”
一聲巨響伴隨著狂風砂石拍打著季雪庭的背脊,季雪庭跪倒在地,胳膊卻還摟著天衢,後者此時麵如金紙,身體顫抖不已。
蛇身,人身,在季雪庭懷中來回變換,一雙銀瞳中淚光漣漣,仿佛已經快要失去神誌。
“天衢上仙,你怎麼樣?”
季雪庭打量著天衢,剛開口詢問對方,就感覺到粗壯、冰涼的蛇尾纏在了他的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