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破(五)
百裡洲寒聲道:“我有自己的打算。”
於小蝶低頭, 似在思索,片刻,她緩慢將手裡的刀收起, 直起身, 朝他淡聲道:“你放了我,梅鳳年那邊估計是沒法兒交差了。自己小心吧。”
救護車的後車門大開。於小蝶說完便轉過身, 準備離去。
剛邁出半步,後頸處卻忽的襲來一陣尖銳刺痛,像被人從背後紮了一針。
“……”於小蝶擰眉悶哼一聲, 捂住痛處,回過頭去,眼神裡驚疑交織, 憤怒不解。
短短幾秒, 眼前天旋地轉, 一切景象都變得模糊起來。她腳下踉蹌幾步, 甩甩頭,試圖讓自己的大腦保持清醒。
突的, 左腳被什麼絆了下。
於小蝶頭昏目眩再也支撐不住,栽倒在地, 恍惚間, 她看見百裡洲彎腰半蹲下來, 自上而下,俯視著她,眸色很冷也很靜。他左手很隨意地搭在膝蓋上, 右手慢條斯理把玩著一枚銀色戒指。
“你……”
話沒說完, 於小蝶便雙眼一閉失去了意識。
百裡洲給戒指上的麻醉針擰上戒帽,拽起於小蝶往肩膀上一扛, 起身下車。
周圍一片荒蕪,起風了,馬路對麵齊腰高的蘆葦在寒風中顛來蕩去。百裡洲徑直扛著於小蝶走進蘆葦叢,拿腳扒拉開幾簇蘆葦,裡頭竟有小片空地,停著一輛破破爛爛的白色麵包車,一點兒不起眼,車身上依稀可見“彙風快遞”之類的字樣。
百裡洲打開麵包車後備箱,從工具箱裡取出一條繩子,把於小蝶的手腳一捆,封上嘴,丟進了快遞盒子堆成的山裡。然後又從車裡拿出一身快遞員的行頭,換上。
穿戴完畢,他折返回救護車,把兩個昏迷不醒的年輕刑警先後給扛到路邊,扔進蘆葦叢。
整條荒路上一片死寂,唯有風聲與人作伴。
百裡洲拿出□□,熟練地上膛,扣下扳機,子彈瞬間打穿救護車的油桶。消音|器掩蓋下,一切進行得悄無聲息,汽油順著彈孔汩汩湧出,很快就流了一地。
做完一切,百裡洲回到蘆葦叢,把那輛快遞車開了出來。
他單手把著方向盤,邊開車,邊拿打火機給自己點了根煙。
白煙升騰。
百裡洲撣了下煙灰,麵無表情地落低駕駛室車窗。
快遞麵包車從救護車旁邊緩慢駛過。兩車交錯的刹那,一枚還燃著火的藍色打火機從快遞車駕駛室擲出,碰撞救護車的車皮,哐當兩聲,輕巧落地。
火苗引燃汽油,轟,爆炸聲響徹天際,救護車瞬間被熊熊烈火吞噬。
滔天火光中,快遞車的車窗緩慢升起,平穩駛向遠處。
*
行駛約十分鐘。前方道路逐漸開闊,一個轉彎,快遞車拐上出城高速。
即將進入天網監控範圍,駕駛室裡的百裡洲微垂頭,神色冷峻,將帽簷壓低幾公分,擋住自己的半張臉。
忽的,一陣手機鈴聲突兀響起。
百裡洲用兩根手指夾著煙,拿出手機,屏幕上沒有來電顯示,也沒有號碼,隻有“未知號碼”四個字。他眯了下眼,滑開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響起道蒼老嗓音,喚道:“小洲。”
百裡洲頓了下,再開口時語氣明顯恭敬幾分,沉聲:“梅老。”
聽筒對麵“嗯”了聲,沒有語氣地問:“事情進展如何。”
“解決了。”百裡洲淡聲答。
梅鳳年顯然對他的回答很滿意,笑了笑,說:“辛苦了。這個月我做壽,抽空來一趟,我讓人好好招待你。”
“謝謝梅老。”百裡洲扯嘴角,“您的七十大壽,我怎麼著也得騰時間過來恭賀您大喜。”
梅鳳年笑起來,和善叮囑:“記得把屍體處理乾淨。”說著一頓,長長地歎了口氣,“說起來,於小蝶是樊老弟的人,也算是我弟妹,可惜,她做事太不小心,居然落在了警察手裡。你也知道,我這人心腸最軟,等這陣風過去,還是得好好安葬她啊。”
“知道了。”
電話掛斷。
百裡洲深吸一口煙,吐出來,抬眸看向中央後視鏡。破舊車廂裡散落著一大堆快遞盒,大件小件,亂七八糟,侏儒女人手腳都被死死捆住,閉著眼,昏死在一片狼藉裡。與孩童一般大的身軀幾乎被紙盒子給淹沒,隻露出小片衣角。
他收回視線,咬碎煙蒂,眸色陰沉不明,不知在想什麼。
*
入夜了。
七點半左右,溫舒唯剛結束亞城分社的工作下班,坐上車,被沈寂接回海軍陸戰隊軍區大院兒的宿舍。
《錦華》亞城分社目前嚴重缺人,招聘廣告投遍大街小巷,很快便吸引來了大批麵試人員。這一日,溫舒唯跟在徐驕陽身後忙東忙西,又是幫著篩簡曆,又是幫著審核本期雜質各版塊的內容初稿,還抽空麵試了兩個應聘主編助理的小年輕,整天下來,可以說是累得暈頭轉向,連喘口氣兒都困難。
回大院兒的途中,溫舒唯垮著小臉兒,蔫蔫癱在座位上,一言不發。
沈寂開著車,側目看了溫舒唯一眼。伸出手指捏捏姑娘粉嫩粉嫩的臉蛋兒,“怎麼了?誰惹我寶寶不開心了。”
溫舒唯腮幫子小金魚似的鼓了鼓,搖搖腦袋,“沒什麼。”
沈寂大掌揉了揉她軟綿綿的長發,不再多問。
一路安靜。
不多時,黑色SUV便開進院子大門。
回到宿舍,溫舒唯在門口換上自己從家裡帶來的小涼拖,回頭一瞧,見宿舍大門半開著,沈寂還沒進來。見狀,她狐疑地眨眼眼,挪過去,手扶著門,腦袋瓜從門縫探出去,往外張望。
走廊上燈光明亮,溫舒唯抬眼瞧,隻見不遠處一間宿舍門前站著兩道人影,一個高高大大臉色寡淡,正是她家沈大爺,對麵的軍官小哥看著很年輕,穿迷彩服,二十三四歲,比沈寂要矮半個頭,身形結實,圓圓的臉上是一雙圓圓的大眼睛,一笑,露出滿口大白牙,看著和善又可愛。
兩個男人正聊著什麼,小胖子軍官時不時還爽朗地笑幾聲。
溫舒唯眯眼,兩隻耳朵豎起來,脖子伸得長長的,試圖聽清他們的聊天內容。
就在這時,沈寂轉身邁著步子回來了,手裡還拎著一袋什麼東西。
溫舒唯一驚,趕緊“唰”一下把腦袋收回來,轉過身,若無其事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喝。
背後輕輕一聲“哐”,門關上了。
沈寂在玄關處換好鞋,走進來,把拎著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
溫舒唯看了眼,見袋子裡裝著兩個芒果和兩個火龍果。她眨眨眼,把手裡的水杯放下,好奇道:“這些水果是哪兒來的呀?”
“小孩兒孝敬嫂子你的。”沈寂低著頭隨口答。
溫舒唯被“孝敬”兩個字硬生生嗆了下,默,從袋子裡拿出一個芒果,捏在手裡打量,“小孩兒,是剛才那個小圓臉同事麼?”聞聞,感歎,“好香呢。”
沈寂抬起眼,剛好瞧見小姑娘捧著顆大芒果低頭輕嗅的小模樣,微歪腦袋,雪白的臉蛋兒漾開一抹滿足的淺笑,看著甜軟可愛,嬌得膩人。
沈寂心念一動,胳膊勾住那截小細腰,一把將人攬進懷裡,低頭,在她臉蛋上輕輕咬了口,低聲輕嗤:“剛在路上還跟隻霜打了的小茄子似的,一顆芒果就開心了?”
溫舒唯聞言,小肩膀一垮,放下芒果,消沉地歎了口氣,說:“唉,其實也沒什麼。”說著,耷拉著眼角,濃密的眼睫垂下去,皺皺鼻子,“隻是壓力有點大。”
小姑娘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跟隻受了委屈的小貓兒似的。沈寂彎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走到床邊坐下來,握著姑娘軟軟的細腰往上提,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坐好,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直勾勾盯著她,輕聲:“乖,跟我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溫舒唯窩在他懷裡,自動在他腿上調整成一個更舒適的姿勢,兩隻小手抱住他脖子,巴巴望著他,似乎有些猶豫。
“工作遇到問題了?”
她還是不說話。
沈寂眼一眯,“領導給你氣受了?”
“不是不是。”溫舒唯一聽,連忙朝他擺手,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我們新主編是個軍嫂,工作能力強,人也挺好的。雖然工作中嚴苛了些,但絕對沒有故意刁難我的意思。”
沈寂何其精明,一句話就聽出了這丫頭話語中的蹊蹺。他湊過去吻了吻她的額頭,輕聲哄道:“主編沒刁難你,都有誰刁難你了?”
姑娘聞言一頓,然後黏糊糊地膩進他懷裡,小臉兒埋他頸窩,來回輕蹭,溫軟嗓音嗡嗡濃濃地響起來,不忘好奇地嘀咕:“你問這個乾什麼,你又不認識他們。”
“爸爸給你出氣。”
溫舒唯一怔,漂亮的大眼睛抬起來,望他,“唔?”
沈寂捏住她下巴,親親她由於難過而略微下垂的小嘴角,“看把我小寶貝兒委屈成什麼樣,心疼死我了。”
溫舒唯兩頰各飄起一朵小紅雲,抱住他,臉頰軟軟貼緊他胸膛,輕歎一聲,道:“其實也說不上刁難吧。我是總部派過來的‘空降’,這邊的同事看我年紀輕,覺得我黃毛丫頭一個,沒本事,心裡多多少少都會對我有些意見。《錦華》的牌子太響了,亞城分社剛一落地,業內就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出了丁點兒錯誤都會被無限放大,梁主編把這麼重要的擔子放在我肩上,我雖然表麵上嘻嘻哈哈,心裡壓力真的挺大的……”
小姑娘嗓音柔柔的,平生第一次向人傾訴自己工作中的不順和煩惱。
沈寂抱著她,輕輕左右搖晃,耐著性子認真聽她說,大掌揉著她毛茸茸的腦袋,唇輕吻著她的鬢角,溫柔得教人心顫。
溫舒唯本來隻是想隨口提幾句,但也不知怎麼的,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倒黃豆似的劈裡啪啦講了一大通。
好一會兒,她說完了,兩隻胳膊更緊地抱住沈寂,默了默,抬起頭,微微泛紅的大眼望著他,眨巴兩下,小聲試探地問:“……你會不會覺得很沒意思?”
沈寂:“什麼?”
“就是聽我說這些,你應該覺得很沒意思吧。”溫舒唯道,“你十七歲入伍,在軍校四年,畢業後又直接進部隊待到現在,大環境單純。我跟你說的這些事,你應該很難理解,也不感興趣吧。”
“我確實不了解地方上的企業。”沈寂抓起她一隻小手,放到唇邊親了親,低聲,“但是和你有關的事,我都想了解。”
溫舒唯聞言,微微一愣。
“我想了解你的工作,你的職業,你的生活,想了解和你有關的一切。”他淺棕色的桃花眼直直盯著她,“我想完全融入你,和你一起分享你所有的喜怒哀樂。我想你信任我,依賴我,把我當成你生命的一部分。”
聽他說完,溫舒唯鼻頭竟忽然有些發酸。她自幼跟著姥姥長大,和跟隨父母長大的同齡人不同,她一直欠缺著一個傾訴口。好在,她性格樂觀,很善於在細微之處發現美好,每次遇到不順心和挫折,總能在第一時間調整心態,不讓消極情緒蔓延滋長。
高中,大學,工作。每個人生階段的轉折點,溫舒唯都像一個勇敢的獨行俠,一路所向披靡,無所畏懼,獨立成為習慣。
可現在,一切變得不同了。
她突然多出一個後盾靠山,願意聽她訴苦撒嬌,分享她的喜怒哀樂,並且無所不能,尤甚千軍萬馬。
這種奇異的感受,讓人生出一種想哭的衝動。
然後,溫舒唯就真的哭了。
沈寂:“……”
懷裡的小姑娘眼圈兒含淚,霧蒙蒙地望著他,臉蛋紅撲撲的,嘴唇咬得緊緊的,半晌不說一個字。
沈寂皺眉,手指輕輕抹去她溢出眼角的淚珠子,貼過去親親她的臉蛋和濕漉漉的眼角,柔聲:“怎麼突然哭了?”
姑娘可憐巴巴,動了動唇似乎想說話,可剛鬆開咬住下唇的牙齒,出口卻是一聲“嗚”,小奶貓叫似的。
沈寂:“……”
半秒後,沈寂認命地歎了口氣,翻身把懷裡的丫頭放在床上,摟懷裡,大掌拍著她的背一聲接一聲地輕哄,“不哭不哭,寶貝乖,哭醜了就不漂亮了……”
溫舒唯扯過被子把腦袋捂住,裹得像顆小粽子。
哄了差不多有兩分鐘,懷裡的嗚咽聲終於弱下去。
沈寂垂眸,粽子姑娘探出一顆圓圓的小腦袋,兩隻小手牽著她的小被子,眼睛和鼻頭都紅彤彤的,眸子晶亮晶亮地望著他,偶爾還抽搭兩聲。
他眯眼,手指揪住她的小鼻尖兒左右微晃,“哭夠了?”
溫舒唯悶悶的,聲音小小的:“唔。”
沈寂低頭狠狠一口咬在她唇瓣上,“說,你哭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溫舒唯臉蛋紅了,小手牽著被角拉高幾公分,蓋住尖尖的小下巴嘴唇,小聲含糊說了句什麼。
沈寂眼裡泛起濃濃笑意,手撐著頭,垂眸瞧她,一側眉峰高高挑起來,懶洋洋說:“大點兒聲,我聽不清。”
溫舒唯羞得連耳朵都紅了,咬咬唇,深呼吸,然後鼓起勇氣“嗖”一下鑽出被窩撲進他懷裡,紅嫩的唇膩膩歪歪貼近他左耳,一字一句地甜甜道:“我說,我真的好喜歡你。”
沈寂輕輕笑出來,吻住她的唇瓣。
溫舒唯窩在他懷裡,兩手吊住他脖子,仰著脖子閉著眼,柔順乖巧地迎合。
吻了好一會兒。
沈寂眸色深不見底,呼吸漸沉,手摸到懷裡姑娘的衣領口。溫舒唯被他親得意亂|情|迷,迷迷糊糊,全身軟成一灘水,察覺到什麼,瞬間羞成了一個燒開的小水壺。
她麵紅耳赤,抓住他使壞的大手,羞窘道:“彆鬨,我還沒洗澡……”
沈寂低笑,咬她粉紅色的小耳朵,“一起洗。”
“……”
短短三個字,成功勾起溫舒唯腦海深處的鴛鴦浴記憶。
她整個人轟的一下被點著,成了隻熟透的小蝦米,光禿禿的小腳丫從被窩裡伸出來,踹了他一下,“洗你個頭,你……”
話沒說完,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
沈寂像沒聽見,摁著懷裡的小蝦米繼續親親啃啃,愛不釋手。
小蝦米卻軟綿綿地開了口,聲音小小的,提醒:“你電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