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聞聲,動作頓了下,長臂一伸從床頭櫃上撈起手機。而後接起,“喂。”
電話那邊的人明顯一愣,脫口而出道:“寂哥,你這聲音怎麼回事兒啊?這麼啞,感冒了?”
沈寂:“……”
溫舒唯離得近,聽見對麵冒出這麼一嗓子,沒忍住,“噗”的笑出聲來。
沈寂眯了眼瞧她,挑挑眉,大掌摸到被子裡,撓她肉呼呼的小腳心。
溫舒唯瞪眼,不敢發出聲音,捂著被子邊掙邊笑得打滾兒。
沈寂把手機拿遠幾公分,清了清嗓子,說:“什麼事老何。”
“寂哥,聽說你回亞城了?”何偉問。
“對。怎麼?”
“巧了。我和我媳婦兒昨兒也剛到亞城。”何偉樂嗬嗬道,“我媳婦兒是小地方人,長這麼大沒去過大城市,我就帶她到亞城來旅個遊散散心。正好你在,咱好久沒見了,明晚上一起吃個飯,你把嫂子也帶上,咋樣?”
“成。”
掛斷電話。
溫舒唯臉蛋兒通紅,長發亂蓬蓬的,裹著被子湊過去,好奇兮兮:“是之前的老戰友?”
“嗯。”沈寂扔開手機重新把她撈懷裡,摁床上,扣住,單手撐起下巴自上而下地瞧著她,道:“老何帶著他媳婦兒到亞城來旅遊,約咱們明天晚上一塊兒吃飯。”
說話的同時,修長指尖順著她纖長的小脖頸往上滑,勾出她的下頷線。
溫舒唯覺得癢,歪著腦袋躲了躲,抓住那隻漂亮的大手,拿兩隻小手捧住,眼一瞪,威脅道:“再亂來,信不信我咬你呀?”
沈寂揚起眉梢:“我看你敢。”
話音落地,小家夥皺起眉,腮幫子嘟起,似乎很不服氣,竟真的把他的大手送到那張紅嫩嫩的唇瓣前,張嘴,咬了他的食指一口。
小巧的牙齒磕在指關節骨上,一點兒不疼。
沈寂嘶的倒吸一口涼氣,被她無意識的可愛舉動撩得渾身火起,挑起她下巴,刻意壓低了嗓音道:“誰給你的膽子?”
姑娘笑吟吟的,兩手抱住他脖子,鼻尖貼著他鼻梁親昵拱了拱,一副很歡快的語氣:“沈寂同誌你呀。”
沈寂:“……”
沈寂側過頭,一頓,忽的自嘲嗤笑出聲。
他親手慣出來的小祖宗,除了放手心裡寵著護著,貌似也沒彆的法兒。
片刻,沈寂側躺下來,伸手把她連人帶被子裹進懷裡,緊緊抱住。好半晌沒有說話。
一室安靜。
過了會兒,懷裡的小粽子拱了拱,伸出一根細白食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小聲問:“你怎麼忽然不說話了?在想什麼?”
沈寂親吻她的額頭,垂著眸,很平靜地道,“我在想,你給我下了什麼**藥,讓我這麼愛你。”
竟讓我開始懼怕。
懼怕分離,懼怕死亡,懼怕一切未知。
溫舒唯窩在他懷裡,嘴角勾起來,視線抬高,看見他性|感凸起的喉結,棱角分明的下顎骨、和青色胡茬。忍不住伸手,輕輕勾勒出他修長的脖頸線。
她看著窗外,輕聲喊道:“沈寂。”
“嗯?”
溫舒唯很輕地笑了,“我愛你,一定不比你愛我少。”
*
次日傍晚,溫舒唯和沈寂準時到達約定地點。
吃飯的地方是何偉選的,就在亞城一個大型遊樂場景區附近,是一家名為“四合”的中餐廳。餐廳消費中等,乾乾淨淨,裝修雅致,內設好幾個獨立雅間。
入夜了,華燈初上,遊樂園開放了夜場專區,大人小孩兒的歡笑與尖叫聲遠遠傳來。
雅間內。
兩男兩女相對而坐,麵前是一張長形方桌,上麵擺滿了精致菜肴。
何偉是前海軍陸戰隊隊員,在役時,他在蛟龍突擊隊擔任狙擊手。扛過槍上過戰場的男人,雖已退役,在老家開了個小麵館過平凡日子,但骨子裡依然保留著軍中男兒的血性。
這個年近三十的男人身形十分板正,眼神清明,儀表堂堂,性格開朗陽光,很愛笑,從幾人見麵到現在,何偉臉上的笑容幾乎就沒收過。坐在何偉身旁的則是一個大腹便便的年輕姑娘。
姑娘是何偉的媳婦,叫趙曉紅,是何偉的初中同學,兩人愛情長跑十幾年,才終於在今年修成正果。
大概是懷孕的緣故,她頭發剪得短短的,臉上不施脂粉,臉龐白淨,五官清秀,話不多。偶爾被丈夫提及,她臉上便會露出一個靦腆的淺笑,禮貌回應幾句,除此之外,並不會主動說話。
席間,兩個許久未見的男人聊著天,敘著舊。
溫舒唯對這對夫妻印象頗好,多次拿公筷替趙曉紅夾菜。
趙曉紅則頻頻道謝。
“唉,聽說超子的事我也聽說了。”何偉給自己倒了杯啤酒,仰脖子一飲而儘,歎道,“前些日子,我給他打了個電話,知道他現在經濟拮據,本想給他彙些錢,結果他怎麼都不肯把銀行賬號告訴我。”
說著,何偉笑了下,搖搖頭,又給自己倒滿一杯。
這時,一旁的趙曉紅皺起眉,伸手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說:“少喝點。人寂哥都沒喝呢,你一個人還喝這麼起勁。”
“寂哥是自家兄弟,這麼些日子沒見,我心裡高興。”何偉嘴裡說著,手輕輕拍了拍趙曉紅的手背,打商量的語氣,柔聲道:“我都戒酒幾個月了,今兒讓我破個例,行麼媳婦兒?”
趙曉紅看著他,有點兒不開心,不說話。
何偉朝她咧嘴笑,彎下腰,臉貼近姑娘隆起的腹部,裝模作樣地嗯哦幾聲,點點頭,然後抬起頭來,“我跟它商量過了,它說同意它爸爸再喝兩杯。”
趙曉紅被逗得笑出聲,打他一下,彆過頭不理他了。
年輕夫妻彆扭可愛的小互動,落在溫舒唯眼中,教她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唇角。
這時,何偉突的又開口,說道:“嫂子!來,我敬你。”說著,何偉舉起酒杯站起身。
溫舒唯見狀,趕緊也端起自己麵前的橙汁,乾笑道:“你坐著就行……”
“第一次跟嫂子喝酒,禮數可不能少。”何偉笑容爽朗,道:“嫂子,這是咱們第三回見麵,我可算能叫你一聲‘嫂子’了!”
溫舒唯剛開始沒聽出什麼不對勁,喝了一口橙汁才反應過來,狐疑道:“第三次?這不是我們第二次見麵麼?第一次是在軍艦,第二次就是這次呀。”
何偉聽了哈哈大笑,擺擺手,“錯了!嫂子,我早就見過你了!”
溫舒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寂哥當初把你的照片夾在他筆記本裡,走哪兒都帶著,不隻是我,咱隊裡好幾個兄弟都……哎喲!寂哥你打我乾什麼?”
沈大爺吃著飯,語氣淡淡的,“你後腦勺上有隻蚊子。”
何偉:“……”
溫舒唯:“……”
一旁的趙曉紅趕緊夾了好幾筷子菜到丈夫碗裡,壓低聲,“老實吃你的飯,話多。”
“我可沒亂說。”何偉聳聳肩,眼神看向沈寂,朝他挑挑眉,“是吧,寂哥?”
沈寂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你臉上也想飛蚊子?”
何偉:“……切。”
邊兒上的溫舒唯往嘴裡塞了一顆西藍花,唇角往上翹。
沈寂察覺,在餐桌底下捏了捏她的手,低聲問:“笑什麼?”
溫舒唯促狹地笑了下,“不告訴你。”
沈寂眯眼,大掌在她腰上輕輕一掐。她被嗆住,憋著笑挪開,離他遠遠兒的。
飯快吃完的時候,沈寂以上洗手間的由頭離席,結了賬。
一行人走出“四合”餐廳。
“寂哥你不厚道啊。”何偉說,“說了我請客,你跑去把賬結了,幾個意思啊?”
溫舒唯聞言趕緊打圓場,“反正機會還多。你們來亞城玩兒,當然得我們請客。”
“行吧,我也不跟嫂子你們客氣了。”何偉又往前走了兩步,轉身麵朝沈寂,站定,笑,“寂哥,兄弟永遠是兄弟,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就開口。”
沈寂笑了下,抬手,用力拍何偉肩膀。
幾人說著話,往馬路邊上走去。
此時已是夜裡九點多,街對麵的遊樂園接近閉館時間,開始清場,大片人群從大門口朝外麵走來。園區外的小販們霎時來了精神頭,賣糖葫蘆串兒的大爺,賣氣球的大嬸,賣孫悟空麵具的年輕人,全都一窩蜂湧了上去,吆喝叫賣。
這時,幾個小醜打扮的人吸引了眾人注意。
這些小醜一共有四個人,化著小醜妝,穿著小醜服,像是一個團隊。有的玩兒甩球,有的踩高蹺,很快便引來一群人圍觀。其中一個小醜則借此機會,像圍觀人群兜售一係列整蠱小玩意兒。
小醜演員在遊樂場附近很常見,溫舒唯看了幾眼便收回目光,一回頭,看見何偉走到馬路對麵去了。
溫舒唯不解:“他去哪裡?”
“我想吃糖葫蘆,他去給我買。”趙曉紅白淨的臉龐上滿滿幸福,“自從懷孕以後,我就特彆喜歡吃糖葫蘆,也不知道為什麼。”
溫舒唯抿嘴笑,“酸兒辣女。”
趙曉紅雙頰微紅,笑著沒有說話。
街對麵,何偉從老大爺手中買了兩串糖葫蘆,尋思著一串給自己媳婦兒,一串給寂哥媳婦兒。而後捏著兩串糖葫蘆過街,站在馬路對麵等紅燈。
溫舒唯陪趙曉紅站在路邊等。
沈寂則遠遠望著何偉,正準備拿出手機看時間,餘光裡卻忽然看見一道黃色身影。
過於鮮豔刺目的顏色,瞬間從湧動人潮中跳脫出來。
沈寂定睛細看,見是一個穿黃色演出服的小醜演員。對方安安靜靜地站在人群中,沒有任何動作,化著誇張眼妝的雙眸平靜地望著某個方向,似乎在觀察著什麼,等待著什麼。
沈寂眯了下眼睛。
“你在看什麼?”溫舒唯上前兩步,順著他視線張望兩眼,笑笑,“這些小醜演員應該都是一個團隊,沒什麼奇怪的。”
沈寂卻像隱約感知到什麼,飛快掃一眼人行道的指示燈,紅色,禁止通行,剩餘時間是15秒。
15,14……
沈寂臉色極沉,正準備橫穿馬路去街對麵,一旁的交通指揮員大媽卻攔住了他,皺眉道:“乾嘛呢?急著投胎啊?沒看見還是紅燈麼。”
就在這時,一輛大卡車從馬路上開過,龐大車身瞬間擋住了人行道對麵的何偉。
須臾光景,大卡車駛過。
與此同時,人行道對麵猛地爆發出一陣尖叫聲,人群驚慌失措,亂成一鍋粥,將某處團團圍住,拍照的拍照,錄像的錄像,還有人驚呼:“這裡有人受傷了!流了好多血!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喂120嗎?這裡是市遊樂場西北門,這裡有人受傷了,你們快過來……”
人牆瞬間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沈寂眸光驟凜,衝上前扒開重重人牆擠進去,第一眼看到的是落在血泊裡的糖葫蘆。
往前數米,何偉躺在血泊中。
“老何……”沈寂雙眸赤紅一片,屈起一隻膝蓋半蹲下來,定神,飛快察看何偉的傷勢。
槍傷,左胸。
沈寂麵無表情,臉色極沉,也極冷靜,托著何偉的後頸微往上抬,手指卻不可控製地發抖。何偉嗆在氣管裡的血被瞬間咳出來,恢複呼吸。
“撐著點。”沈寂沉聲,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救護車馬上來了,撐著點。”
“曉紅,和孩子……”何偉已經極虛弱,意識模糊,說不出後麵的話。
沈寂十指緊握成全,骨節泛青,“我知道,我知道。”
聞言,何偉忽然笑了下,嘴唇開合,似乎在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沈寂彎腰,耳朵貼近他的唇。
何偉隻剩氣音,一字一頓道:“若有戰,召,必回……”
“……”
沈寂目眥欲裂,抬起頭,看見馬路對麵,黃衣小醜眼神陰鷙,咧著紅色嘴唇朝他微微一笑,抬手,捂住左眼,彎腰,行了一個優雅紳士的謝幕禮。
人潮一刹晃動,黃衣小醜瞬間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