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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的時候, 徐翹才聽說,程家今天也發生了一樁大事。
遠在倫敦的程老太爺被昨天的新聞事件氣得不輕,不光是氣挑起事端的程均, 而是連帶對程浪公然撕破臉的做法也非常不滿。
但老人家還是講道理的, 兩個孫子, 大的錯在“是非”,小的錯在“輕重”, 一並發落未免不近人情。再說程浪過去近半年, 先有逆風扭轉董事會意見, 駁掉“夢之島”項目, 將集團懸崖勒馬地拉回正軌,再有成功並購隆岸, 為集團添磚加瓦,比起功勞,這次事件的負麵影響, 實在隻能算九牛一毛。
所以程宗嶽對程浪的不滿,更多是“愛之深責之切”的意思, 最後被程浪拿一份蘭臣百貨的改革計劃書哄好了,隻是電話裡私下數落了他幾句。
但程均就沒那麼好過了。
商場上同行競爭,那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法則, 但手足鬩牆,惡意內訌自毀城牆,就是做生意的大忌了。當年二房為和大房爭家業, 差點動了蘭臣根基,程老太爺對此本就深惡痛絕, 這些年之所以偏愛程浪,也有彌補大房的意思, 如今二房的孫子跟著心術不正,當然需要懲戒一番。
所以程宗嶽尋了個聽著光彩的,“委以重任”的由頭,把程均調去開拓海外市場,給了一年期限,說是“靜盼佳音”。
麵上瞧著既沒降職又沒減薪,似乎不是什麼嚴厲懲戒,但程浪僅僅空降蘭臣半年就打下了半壁江山,等一年過去,程均回國時,是不是還能坐穩那個位子,興許就是個未知數了。
這事說來可大可小,但圈裡人嗅覺敏銳,消息一傳出去,立刻有人爭相來向程浪這位未來繼承人拍馬屁。
原本今晚,江放和沈蕩準備拉著程浪私下辦個慶功宴,但程浪臨時接到美國新州的消息,就推了邀約,回來陪徐翹處理家事了。
好在兩人從前就是世界各地飛的人,簽證都還在,連夜飛了紐約,再經陸路轉道新澤西。
十幾個小時後抵達新澤西時,是當地時間晚上十點半。
徐翹在飛機上過了一夜,因為心裡裝著事,半睡半醒地沒休息好,落地後困倦得眼皮睜不開,坐進車裡就靠著程浪補眠,直到被一陣顛簸震醒。
程浪在車輪陷進坑窪的第一時刻護住了她的腦袋,在她睜開惺忪睡眼時,低低說了一句:“吵醒你了。”
徐翹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她記得,在杏林灣收費站第一次上程浪的車時,也發生過類似的一幕,聽到過這樣一句話。
其實也就是小半年前的事,但這半年間人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讓她覺得昨天好像已經很遠很遠。
人生會繼續,明天會一點點變好,但時間永遠隻有一個方向。
她再也不會是金祿珠寶的千金大小姐,徐家再也不會有其樂融融同桌吃飯的一家四口,不會有她用退讓努力維係的虛假繁榮。
徐翹壓壓酸澀的眼角,咕噥一聲“這什麼破路”,靠著程浪懶了一會兒,漸漸被窗外的景致轉移了注意力。
她睡著之前,窗外還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現在這路卻越走越偏,周邊建築低矮下去,燈火也越來越稀疏。
徐翹坐直身板,趴向窗沿,心涼了半截。
程浪像明白她的心思,什麼也沒說,把她透著涼意的手揉在了掌心。
車子繼續七拐八繞地行駛了一段,車速漸慢,緩緩停下,司機轉頭道:“小程總,不好再往前開了。”
徐翹仰頭張望,看見一條寬度僅容一車通行的幽深小巷,因為橫七豎八地倒著幾輛摩托車,車子已經開不過去。
程浪點點頭,偏頭道:“裡麵可能很亂,你在車裡等我。”
“都到這兒了,一起去吧。”徐翹看了眼黑黢黢的巷子,“你帶保鏢了嗎?”
“在前麵。”
“那怕什麼。”徐翹一把拉開了車門。
初春深夜的新澤西溫度依舊是零下,徐翹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哆嗦,蹬了蹬腿。
程浪下車過來,替她攏好圍巾,把她的手放進自己大衣口袋,牽著她往裡走。
巷子雖窄,卻不空蕩安靜。入口便利店亮著昏白的光,有顧客進進出出。再往裡,暗處角落,不知是誰扔掉了捏扁的易拉罐,激起“咣當”一聲,緊接著有臟話響起,幾個聚在路燈下抽煙的男人哄然大笑。
兩個互相攙扶著的白人女性偏偏倒倒地經過,腳步虛浮,高跟鞋聲音一深一淺,一不小心踩到躺在路邊的流浪漢,長長的巷子裡又響起一句臟話。
徐翹從前也算走街串巷的夜店熟客,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麵,但那畢竟是在治安有序的繁華都市。
在這樣潦倒破敗的地方,看到這些高大的黑人白人三三兩兩蹲著吞雲吐霧,腳下隨意碾著星火奄奄一息的煙蒂,嘴裡放肆叫罵,說不發怵是假的。
不過這發怵,更多是替徐冽。
她實在無法想象,徐冽怎麼能在這樣的地方打工。
他曾經也是跟程浪一樣含金湯匙長大的天之驕子啊。
程浪從牽著徐翹,改為摟著她肩走,帶著她避開人群。
終於走到巷子儘頭。
儘頭酒吧招牌隻剩“bar”三個字母,歪歪斜斜地垂在門邊,虛掩的門裡透出陰沉的紅光。
六位西裝革履的白人男性從隔壁巷子穿過來,與兩人會合,替他們推開門,用英文跟程浪說人就在裡麵。
程浪帶著徐翹走了進去。
酒精的氣息混合著廉價香水味撲麵而來。不知是因為沒休息好,還是家裡破產後太久沒出入聲色場所,徐翹覺得腦袋暈沉,太陽穴作痛。
她的耳朵儘量屏蔽掉嘈雜的人聲和樂聲,在交織的光影裡開始搜尋徐冽的身影。
酒吧不大,大致望了一圈,散台和卡座紮堆著廝混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沒瞧見人。徐翹正打算跟程浪上樓,忽然聽見角落傳來一句:“You son of bitch!”
緊接著,叫罵的男人一腳踢向什麼。
徐翹這才看清,茶幾邊蹲著個正在撿酒瓶碎片的少年。
因為這正中肋骨的一腳,少年側倒時自我保護地拿手掌撐了一下地,掌心瞬間紮上一片碎玻璃。
徐翹打了個冷顫,快步過去:“徐冽!”
六位白人保鏢分列兩側,迅速給徐翹和程浪開道。
支肘起來的少年一僵,回過頭去。
徐翹上前一把扯過徐冽的胳膊,察看他淌血的虎口:“疼不疼?”說著回頭望向程浪,“你口袋巾給我。”
程浪抽出西裝衣袋裡的口袋巾,遞給徐翹,然後走向前去。
保鏢簇擁而上。
踹人的男子顯然被這陣仗愣了愣。
程浪擺擺腕表,冷眼瞥了眼對方,用英文跟保鏢說:“請把這位先生送進警局。”
對麵人一愣之下氣勢洶洶地站起來,滿嘴臟話地吐著帶口音的英文:“我隻是踢了一腳這小畜生一腳,你又是哪來的貨色?”說著伸出手來推搡。
隻是手剛抬起,一旁保鏢就上來擰了他手腕輕輕一折,與此同時,其餘五人拔出了腰間的槍。
男人嗷嗷呼痛,他身邊,幾位同伴紛紛起立舉手保持投降姿勢,膽戰心驚地看著程浪。
程浪輕飄飄地瞥對麵一眼,朝保鏢點點頭示意辦事,轉身帶著徐翹和徐冽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