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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浪當然不覺得, 徐冽是很好哄騙的小孩。
讓徐翹使苦肉計也好,死纏爛打也好,目的並不是哄騙徐冽, 而是為了讓他看到, 姐姐在使出渾身解數留他。
正因為演技蹩腳, 這份心思反倒顯得意外地真摯。這麼努力這麼可愛的姐姐, 誰能狠下心說走就走。
程浪打的,其實是感情牌。
他對女朋友的演技不予置評, 畢竟評價了之後良心上過不去,不作聲地從毛巾架上摘下一條白毛巾, 用熱水浸濕後再稍稍擰乾,遞給徐冽:“你把毛衣脫了,擦洗擦洗。”
徐冽傷的是左手, 除了擰毛巾需要用到雙手有些困難, 不太影響其他行動。接過濕毛巾後,他看了程浪一眼, 那眼神大概是在問:你不出去嗎?
程浪其實有意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彆的傷。
畢竟姐弟之間男女有彆,這種事, 還是姐夫來比較方便。
他揚了揚眉,手搭在盥洗台邊緣:“怎麼,需要我回避嗎?”
“當然。”
這小孩太精明, 程浪直說:“我現在檢查過了,給你姐姐一個交代,她就不會再檢查第二次。在我這裡,還有機會大傷化小, 小傷化了,真到了她那裡, 就不好過關了。”
徐冽煩躁地擰起眉,單手脫了毛衣。
一片片青青紫紫,新舊不一的淤青,還有一道道紅色劃痕瞬間映入眼簾。
他膚色白,這些傷痕顯得格外紮眼。
考慮到孩子的自尊心,程浪沒多問傷痕的由來,點點頭道:“明天去做個全身檢查。”
徐冽拿熱毛巾擦拭掉番茄汁,皺眉抬起頭,從鏡子裡看著他:“這就是你說的小傷化了?”
“我隻是說‘有機會’。如果是單純的皮外傷,我不會插手,但你這情況可能傷到了肌肉或骨頭。”
“傷沒傷到我自己清楚。”徐冽扔下毛巾。
程浪遞給他一件浴袍:“先穿這個,出去給你一件乾淨的衣服。”
徐冽沉出一口氣,套上浴袍往外走。
“出去之前,”程浪抬手輕輕一撥,反鎖了門,“我們談一談。”
“我姐還沒嫁你吧?”言下之意,他跟一個非親非故的人沒什麼好談。
“正因為這樣,我才是最適合跟你聊這件事的人。”程浪笑了笑,“接下來我要說的提議,沒有跟你姐商量,當然,也沒有經過你父母的同意。僅僅是我和你之間的交易。”
徐冽皺起眉:“我跟你能有什麼交易?”
“有供需關係就可以產生交易,我們先來談談彼此的需求。站在你的角度,目前的形勢是——你姐姐和你父親這邊,以及你母親那邊都希望撫養你,而你不希望接受他們任何一方的撫養。你已經成年,確實有這個權利拒絕他們,但拒絕的結果……”
程浪比了個手勢:“就是你將風餐露宿,朝不保夕,無止境地重複這樣暗無天日的生活。你不用跟我說你無所謂,說你覺得這樣很好。沒有人會覺得這樣很好,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在用懲罰自己,來懲罰你的母親,因為你母親在乎你。”
徐冽彆開眼,視線失焦地落在地麵。
“再說說我,站在我的角度,目前的形勢是——你自我放逐的行為傷害到了我的女朋友,我不願意看到她為你操心,難過,傷神,希望你可以如她所願,恢複安穩的生活,重新回學校念書。所以,我們的供需關係形成了。”
“也許你現在的生活,是你當初彆無他法時唯一的贖罪方式,但我既然插手這件事,你就已經不是彆無他法。我可以給你一條路,讓你換一種理智的方式,去糾正你想糾正的錯誤。”
徐冽回過眼,這時的神情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抗拒。
“想聽聽嗎?”程浪像一位循循善誘的老師。
“你說說看。”徐冽說。
“你既不想當你母親的提線木偶,也不想成為你姐姐的拖累,那很簡單,由我來負責你的生活。你在國內選一座想去的城市,我給你安排插班,替你交學費,每月固定給你打生活費……”
在徐冽的眉頭重新皺起之前,程浪話鋒一轉:“隻不過這些錢不是白給你,而是借你。將來你需要按照銀行貸款利息,連本帶利地還我,還款時間定在你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以後。”
徐冽一時沒有出聲。
程浪給了他一些緩衝思考的時間,然後繼續說:“至於你母親這邊,我打聽了她的狀況,她目前雖然過得比較拮據,但暫時能夠保證基本生活,而且據我所知,她這些日子有在接觸新的……家庭。”
程浪的說法含蓄了些,但徐冽顯然聽懂了,瞳仁微微一縮。
“如果你母親將來擁有新的家庭,你當然不用擔心她在美國的生活,而如果沒有,在你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之前,我會替你給她提供一定的贍養費——假如她確實遇到困難。當然,這筆錢,同樣需要你連本帶利地償還。”程浪笑了笑,“聽你姐姐說,你成績非常優秀,我想我這筆投資,應該不會落空。”
徐冽垂下眼來。
“該說的我都說了,剩下的,交給你考慮。”程浪反手撥開門鎖,打開了門。
門外,徐翹在門鎖打開的一瞬迅速躲到牆角後麵。
可惜快不過兩人已經看到了她。
她清清嗓子走了出來,嗬嗬一笑,一晃眼看到腳邊的體重秤,指指地上:“那什麼,我量體重呢,你們收拾好啦?”
兩人沒有對此發表異議,齊齊“嗯”了一聲。
程浪轉頭看向徐冽:“我給你拿身衣服,你在這裡住一晚?”
這是在暗示徐冽好好考慮一晚上。
徐冽看了徐翹一眼。
她臉上爆發出難以掩藏的喜色,眼睛亮晶晶地,像閃著光。
“這裡幾間房?”徐冽的語氣仍然不是太過順從,但好歹沒像之前那麼刺了。
徐翹比了個“耶”的手勢:“兩間。”
徐冽看了一眼程浪。
程浪似乎沒有再開第二間房的意思,或許是怕他半夜逃跑。
徐冽可以承諾自己不會逃,但他沒法要求程浪多花這個錢。
所以,短暫的對視過後——
“我睡客廳沙發……”
“我跟你姐睡……”
兩人異口同聲,說完後,眉梢同時揚起。
徐翹咳嗽一聲,看看程浪,又看看徐冽。
程浪麵朝徐冽正色道:“這皮質沙發太硬,你睡不了。”
“我哪裡都睡過。”
“但你現在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