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肚子裡有……”嘉禾顫著唇繼續道。
“聽不懂嗎?我說出去。”沈雲亭將棋子拾起,仔細收了起來,“出去,生病就吃藥。我現下分不開身管你的事。”
他對那副棋子都比對她上心。
刹時無聲。
“嗯。”嘉禾看向他的眼睛隻剩下灰敗,“我的事,與你無關。”
嘉禾轉身,書房門在她身後“嘎吱”闔上,似遊魂般回到臥房鎖上房門,小腹一抽一抽地疼。
桌上擺著老大夫臨走時帶給她的小撥浪鼓,他說他小孫兒不乖哭鬨的時候,一晃撥浪鼓便不哭了。
嘉禾晃著撥浪鼓,擦掉眼淚,輕撫著小腹,騙孩子:“爹爹沒有不要我們,他隻是太忙了。”
次日,嘉禾尋了些輕軟的料子回來。她獨自坐在杌子上,一針一線地為未出世的孩子縫小鞋。
剛出生的嬰孩手腳稚嫩,得用最綿軟的料子細細地縫,這樣才不紮腳。
她邊縫小鞋邊想著將來孩子該叫什麼名字。
想起和沈雲亭幼時初遇的場景,那日月色很美,他背著她赤腳越過荒山,他說她的名字很好,嘉禾是好苗子的意思。
她替孩子想了三個名字備選,月月,小山,苗苗。怕自己健忘,趕緊用紙筆記了下來。
夜深,她剛縫好虎頭小鞋,沈雲亭回了房。
他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回過房了,進屋沒問起她的病,也沒等她開口提孩子的事,隻道:“三日後,我會隨軍前往西北,此去生死未卜,你好好留在京城。”
嘉禾微驚,沈雲亭是文臣且身居要職,怎麼會忽然要隨軍前往西北,她問:“怎麼會讓你去西北……”
“貶斥。”
“去西北做什麼?”
“剿匪。”
“會很危險嗎?”
“還行。”
嘉禾想起七年前前往西北剿匪卻至今未歸的阿兄,少見地開口托付他道:“你去了西北能不能替我留意一下我阿兄的消息?”
“程嘉禾。”沈雲亭沉聲,“此去是為了正事,不是遊山玩水。”
嘉禾抿緊唇,過了會兒又問:“這一去要何時才能歸來。”
“不定,少則一月多則數年。”他道。
也不知能不能在孩子出生前趕回來,若是回不來,她一個人在府中生子會害怕。
嘉禾低頭看向小腹:“能早些回來麼?我有了你的……”
“你聽不明白?”沈雲亭冷聲打斷,“不定,便是沒法確定。”
嘉禾垂眸,沒再說話了。
沈雲亭看向默不作聲的她,緩下語氣,頓了頓歎氣道:“我儘量。”
夜漸深,沈雲亭這晚沒去書房,留在了她身邊。
兩人躺在一張臥榻上,中間卻隔了一人的距離。
嘉禾側著身背對著他,睜著眼望向窗外圓月,手輕輕摁在小腹上。這是他們一家三口,第一次躺在一處。
沈雲亭說此去生死未卜。這些年來無論何時他都能十拿九穩,這回卻說生死未卜。
嘉禾輕手輕腳地起身,翻出縫完虎頭小鞋的針線堆裡,找了幾根紅繩,編了根平安結,輕輕套在沈雲亭手上。
平安結是阿娘教她編的,小時候她病了,阿娘就編了平安結以求她能平安病愈。
阿娘說爹爹出征在外生死不由人,她給爹爹編了平安結,爹爹每回都能平安凱旋。
嘉禾希望這根平安結,也能保佑她孩子的爹爹平安回來。
三日後,沈雲亭一大早去皇宮拜彆了新帝,領著大隊人馬出發前往西北剿匪。
若是換做以往,她定然要趕去送他出城門,望著他走遠。隻不過現下,她從前對他那份熱誠漸漸淡了,再也沒力氣去追逐了。
……
春日天漸暖,嘉禾整日都覺得困乏暈乎,精神懨懨。
沈雲亭走後沒幾日,宮裡來了帖子,說是請各位重臣家眷赴宮中春宴。
下帖的人是如今最得盛寵的劉貴妃,她出身平康坊,原先是揚州過來賣藝的瘦馬,新帝微服私訪偶遇了她,將她帶回了宮中。
她頗有手段,三年內從最低等的采女攀到了貴妃的高位。
宮中下了帖,不得不去,隻這一去,怕是會見到那位舊人。
銀朱在新帝李熾登基後被封為了賢妃,原以為皇後仙逝,李熾會抬她為後。
熟料半路殺出了劉貴妃,沒過多久銀朱便失了寵,自此再沒有進過位份。
幾個月前,她失足摔進了禦花園的小池裡,“不慎”失去了腹中骨肉,太醫說她傷了身子往後再不能誕育子嗣。
不能承嗣,對宮中妃嬪來說,與打入冷宮無疑。
銀朱的日子並不好過。
春意盎然,宮牆邊柳枝掛滿紅牆,花園桃花淺放,四方城內春色儘顯,一派閒適和美。
同來宮中赴宴有各家重臣家眷和各宮嬪妃以及皇親國戚。
嘉禾久違地見到了銀朱。
她已不再是三年前驕傲的太傅千金,而是失寵的賢妃,銀朱要強,即便處境再難,也不會低頭。
她身子不好卻強撐著出席了春宴。她雖施了粉黛,卻蓋不住臉上的憔悴。
嘉禾望了眼銀朱,見銀朱又巧合地同她梳了相似的發髻,略皺了皺眉。她始終不明白為何從七年前起,銀朱便總是照著她的樣子打扮,事事都非要與她爭個高低。
銀朱朝嘉禾走近,刻意坐在離嘉禾不遠處的位置上。
春宴席設在宮中祭天台附近。祭天台本是延慶帝為萬民祈福所建。
前陣子劉貴妃說想念從前在宮外同新帝李熾一同看戲的美好日子。
李熾不顧眾臣反對,將祭天台拆了,改成了戲台,又刻意在宮中養了一批伶人,專門唱戲本給劉貴妃聽。
是以這次春宴劉貴妃刻意設在了祭天台附近,大有向眾人炫耀恩寵的意思。
銀朱素來清高,看不上劉貴妃那些媚寵的招數,兩人素來不對付。
劉貴妃見銀朱強撐著出席春宴,刺了句:“賢妃身子不適,還來出席我設的春宴,真是折煞我也。可千萬彆倒在春宴上,要人抬著回去。”
銀朱哼笑了聲,回道:“勞貴妃掛心,近來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劉貴妃隨口回了句,眼睛在銀朱身上打量,忽看見銀朱手腕上掛了根紅色手繩,“咦?你這手腕上的手繩倒是挺彆致的。”
銀朱輕笑,眼睛微眯:“哦,是某人友人贈我的。”
嘉禾聞言,抬眸望向銀朱的手腕,在看清銀朱手腕間掛著熟悉的平安結時,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