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畫麵似與記憶中某個瞬間重疊在一起,嘉禾愣愣地從他手中接過兔子糖,緩緩抬頭細瞧他,總覺得麵具之下的人似曾相識。
不遠處,沈雲亭緩緩從燈架倒塌的廢墟裡站起來,額上滴答流著鮮血,手背上是滾燙燈油澆過的燙痕。
燈架倒下的那一瞬,他飛快衝了上去,想護住嘉禾。
可有人先了他一步,帶走了嘉禾。
燈架倒了整排花燈如滾石般落了下來,砸在他身上,他身上感覺不到疼,可……
京兆府巡邏的官差問訊立刻趕來處理燈架,見沈雲亭渾身是血,關切道:“這位郎君,你沒事吧?我送你去附近醫館?”
沈雲亭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隻站在原地默默望著嘉禾。
她手上已經沒有了方才他送給她的花燈,那盞花燈已在這一場紛亂中摔得粉碎。
取而代之出現在她手上的是另一個男人送給她的糖人。
前所未有的酸意填滿心頭,心口仿佛燃起了一團妒火。
從前嘉禾的眼睛隻跟著他走,可現下她的眼睛正盯著另一個男人。
沈雲亭向前走了兩步,忽然頓住,心想她定然是不想看見他的。
他望著她,見她對那人笑了,明明她笑了他該歡喜,可胸前第二根肋骨下方止不住地發疼,密密麻麻地散便全身。
他想奪回屬於他的那張笑臉,可……
他不敢。
沈雲亭嗤笑自己,連謀朝篡位都敢,卻連向她走近一點都不敢,也不敢告訴她,害怕她親口再說一遍她不要他了。
*
那頭,嘉禾怔怔地看了麵具人好一會兒,身後忽有人喚她的名字,聲音由遠及近。
嘉禾轉過頭,見阿兄背著玉箏公主又回來了。
“阿兄你不是送玉箏公主去醫館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程景玄沒好氣地轉頭瞥了背上的玉箏一眼:“哼,方才都是這病秧子裝來嚇我的,她好得很。”
玉箏公主舉拳砸了一下程景玄的寬闊的背:“誰讓你先氣我的!”
“玉箏,休得無禮。”
麵具人渾厚溫和的聲音透過笑臉麵具傳了出來。
玉箏公主蠻橫的小臉瞬間就垮了下來,老老實實地從程景玄背上下來,低著頭走到笑臉麵具人身旁,開口低低喊了聲:“皇兄。”
皇兄?
嘉禾朝笑臉麵具人望去。
花燈光影交錯下,笑臉麵具人抬起修長指尖,輕輕撩開麵具。
最先入嘉禾眼的便是他那雙如桃花般燦然溫柔的眼睛,而後他整張臉龐在嘉禾眼裡完整。
金冠紅纓之下,整張臉孔如春風般清潤溫雅。濃眉挺鼻,麵如冠玉,金線織成的外衫在如晝的燈火下似散著光華。
這張臉多少有些眼熟,待反應過來是太子,驚得張了張嘴。
還未來得及向太子行禮,太子便上前一步,領著偷跑出宮的玉箏公主走了。
嘉禾與太子的交集不多,對太子的印象多來自於他人的傳言。
傳言太子李詢出生之時,天上乍現一片紅光,久旱之地忽逢甘露,乃聖賢降生之兆。他自七歲起便被立為儲君,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世人常用溫謹恭順胸懷若穀來形容太子。
這樣的人本該繼承大統成為一個好帝王。可就是在這一年太子在白雲山圍獵時因馬匹突然發狂不受控,不慎隨瘋馬一同墜入山崖。
所有人都以為太子死了,可嘉禾知道太子沒死,不僅沒死還在幾年後指揮叛軍殺進了皇城。
前兩輩子她都死在那場叛亂中。
眼下太子還未墜崖,也還沒有數年後的那場屠殺。若是太子沒有墜崖,便能順順利利繼位,也許就不會發生那場叛亂。
溫柔的人也不會沾染血腥。
隻一瞬,仿佛有股力量牽引著嘉禾,她追了上去,張開手攔在太子跟前,圓眼直直看向太子:“殿下。”
李詢頓下腳步,望她:“程姑娘,怎麼?”
嘉禾認真地開口:“殿下,圍獵時小心瘋馬。”
李詢不知嘉禾為何忽然會說這樣的話,可他仍溫柔地對她笑了聲,答應道:“好,聽你的。”
話畢,抬步離開。
走了幾步,太子忽回頭望了嘉禾一眼。
嘉禾一愣,卻聽他道:“春宴上見。”
春宴……
程景玄望著玉箏公主的背影消失在東街儘頭,回頭朝嘉禾道:“走吧,回府。”
“嗯。”嘉禾應下,抬頭望了眼天上的圓月。
月色之下,多少人藏了說不出口的心事。
*
春宴前夕,冬日的寒尚未褪去,春闈開始了。
各地舉子,奔赴京城參加會試。多少人窮儘一身隻為求一個功名。
會試考場設在東街附近,一大早便聽見考場計時用的梆子聲“咚咚”響起。
嘉禾記得沈雲亭便是在那年春闈之時中了解元,之後的殿試他更是獨占鼇頭,當即被延慶帝點為新科狀元。
那次春闈,不少重臣子弟也參與其中,沈雲亭雖是憑真材實料考中了解元,然自古以來殿試之首多為世家貴子。
且當時又有李蕙那一層關係,誰也沒想到最後被欽點為狀元之人會是沈雲亭。
平心而論沈雲亭是個好官,可他不是個好丈夫,不值得托付終身,也不值得藏在心裡。嘉禾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在想到這個人時,心不會痛,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覺。
真的放下了。
嘉禾躺在屋裡,帶著寒意的風從門窗,滲了進來,嘉禾緊了緊蓋在身上的錦被。
上輩子這個時候,她正吹著寒風,坐在會試考場的門外大石塊上,等沈雲亭考完會試出來。
初春的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般,待沈雲亭考完試出來,她整張臉都凍得通紅,碰一下都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