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諶是真睡不著, 而且也憋不住。
他是個素來不愛和老妻說那些個政務的, 可偏偏今天他心裡麵火燒似的難受, 所以也跟著坐了起來, 重重的歎了口氣。
荀娘子下了榻,披上外衣走到桌邊掌了燈,端著燭台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
荀諶遠遠的看著老妻走來, 不由得有些恍惚, 猶記當年新婚之喜,燈下看美人,老妻麵頰粉嫩,如今卻見那臉上多了幾分歲月的痕跡。
荀娘子將燭台放在塌邊的矮幾上麵, 然後才又翻身上了榻。
“你且與我說說, 到底在愁些什麼?”
“這些日子你也與旁人出去走了走, 可有什麼想法?”
荀諶沒有回答老妻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荀娘子一邊捋著頭發一邊答道:“不錯,雖不如鄴城那般繁華,卻也彆有一番風趣。”
荀諶倒是沒想到荀娘子會拿這裡和鄴城比, 不由得有些好笑,那鄴城是什麼地方,那是袁紹的大本營,是袁家起勢的地方, 這裡是什麼地方?不過一邊陲小城,若不是曹州牧在此,這裡的百姓恐怕得餓死。
嗤笑過後, 荀諶的臉色又變了。
荀娘子竟然拿此處和鄴城比,可見荀娘子對這裡的評價有多高了。
“而且這裡孩子多啊。”荀娘子說道這個的時候,眼睛裡麵溢滿了笑:“看到他們就想到我兒。”
荀娘子的兒子如今正在微山讀書,那裡宛如世外桃源,無有紛爭,比起跟著自己流離更加安全,可再安全也抵不住荀娘子的一番愛子之心,也不會消磨她半分思念之情。
說到這個,也是荀諶這幾日最為驚奇的。
正所謂‘兵貴從速’,行軍打仗,最懼怕的就是行軍速度過慢以至於延誤軍機。
所以先鋒隊中的兵力向來都是身強力壯的青壯年,而那些年歲頗大的都是夥頭兵或者押送輜重的押送兵,小兒和女人是最為忌憚的。
可偏偏,這位曹州牧的帳下,女子與孩童格外多。
荀諶聽著荀娘子絮絮叨叨的說著慈幼坊的孩童的趣事,心思卻早已飄遠了,這裡一切都與彆處不同,在彆處總覺得時間緊迫,可在此處,明明日子沒過多久,卻總覺世間安好。
第二日,他將這種心態與荀攸說了一下。
荀攸的眼神瞬間變得怪異極了。
“歸根究底,就是閒的。”這是荀攸的評價。
然後荀攸就將荀諶拉去了寓所,然後荀諶終於從那現世安好的氛圍中脫離了開來,看著眼前踩著小輕功趕路的官員們,臉上的表情有些發木。
“先生。”抱著竹簡的小童子對著荀攸點了點頭,然後腳下生風,瞬間飄出數米遠。
荀諶看的有些呆。
他怎麼也看不出來,這抱著竹簡還能身輕如燕是怎麼做到的。
荀攸暗暗笑了兩聲,對於叔父的大驚小怪心裡頭有些得意,絲毫記不起當初他初見此事時那大驚小怪的模樣。
如今寓所裡正是忙的時候,早兩日荀攸就有點熬不住要把自家叔父往這坑裡麵拖,還是郭嘉阻止了,他要荀諶心甘情願的為曹婉辦事情,所以就得晾荀諶兩天。
果不其然,荀諶在這城裡走來走去,看著這裡與其他地方的不同,心裡愈發的癢癢。
荀攸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叔父在這裡糾結。
也不著急,帶著荀諶在寓所裡麵繞了一圈,然後又帶他去找阿婉,阿婉這會兒沒有在寓所,而是手裡拿著唐藥兒送上來的新機關在做測試。
唐藥兒殺了孔融後又從趙雲那邊繞了一圈,身邊帶著十幾個天策弟子和藏劍弟子回來了。
果然城內無人懷疑唐藥兒此行是去暗殺孔融的。
甚至嚴夫人還拉著唐藥兒的手流眼淚,直誇唐藥兒是個好的,呂候年歲不小,也該有個一兒半女了。
“攻城車我還沒摸出頭緒,師父,攻城車真的能做出來麼?”
“當然能。”
阿婉一臉理所當然。
要知道攻城車的構造圖可是僧一行從浩氣盟裡麵拿出來的,他們在攻打各地的據點的時候,這攻城車可是主力,沒有天機雷根本無法傷害攻城車分毫。
本來攻城阿婉是準備讓秦嶺弟子直接從城牆上飛進去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可後來想想,秦嶺弟子的人數到底是不多,損傷哪怕一個她都心疼,而且,行軍打仗,她不能太過於依賴秦嶺,她的內心還是希望江湖遠離朝堂的。
且看那些門派中,但凡和朝堂扯上關係的,又有幾個得了善終的。
謝雲流,公孫姐妹……
若來日她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在自己死之前,一定要將秦嶺給安頓好了,她可以信任自己不對秦嶺弟子做些什麼,可卻不相信她的孩子們。
忌憚是魔鬼,能啃食人的心臟。
不遠不近的距離才是最好的。
當然,她也會給自己的孩子們留下最強大的工具,譬如攻城車,譬如箭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