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月峽堡,月亮神殿。
雕像兩旁,聖壇中的銀色火焰燃燒,一襲衣著白裙的身影佇立在祭壇前方,閉目禱告。
腳步聲回蕩在寬敞的神殿之中。
席琳聖女回眸,眼底閃過一道暖意,輕聲問候。
“葉芝閣下,昨晚休息得怎樣?”
年輕公爵身材頎長,衣著挺拔乾練,眉眼深邃,微微一笑。
“貴地的月光神性相當充盈,我昨晚入睡之時,甚至能看見它們在落進窗戶的月光中浮動。”
神性通常是無形的,洋溢在目不能見的創造領域之中。
能看見宛如銀色液體般流淌著的月光,就說明該地的月光神性,濃鬱到了驚人的程度。
葉芝的靈魂領域中充斥著暗夜神性,這種狂暴的神性時常讓他心火旺盛,難以入眠,隻能一直冥想到天亮。
置身於森林環繞、月色靜謐的月峽堡,月光中和暗夜神性的負麵效果,讓葉芝難得睡了個好覺。
今日醒來,隻覺神清氣爽。
馬不停蹄,登上月神峰,準備向神殿中的席琳聖女,轉述“月神之樹疑似病變”之事。
“正因月神之樹,月峽堡的月光神性才會如此充盈。”
銀發聖女抿嘴,眼眸中躍動著與有榮焉的喜悅,輕聲道:
“這株從天外墜落到這兒的聖樹,是月亮女神對凡間的饋贈,所有的月光信徒,都對它懷抱無窮的感激……”
葉芝沉吟片刻,一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就有些為難。
當著月光信徒的麵說人家的聖樹發生了病變,要是遇到的是個老頑固,恐怕會被人轟趕出去。
好在與席琳也是患難之交,直接坦白無傷大雅,葉芝清嗓道:
“實際上,我這趟來找你,正是為了月神之樹的事情。”
“月神之樹……怎麼了?”
席琳眼底掠過一絲不解,輕輕側頭,等待著葉芝的下文。
“醫護騎士團的騎士長,菲尼克斯懷疑月神之樹的根部發生了病變。”
葉芝道:
“而關於疫病的成因,有一種可能,是從樹根處流淌而出,灌溉了整座月峽堡的月亮泉水,引發了這場瘟疫。”
席琳睜大美目,眼底浮現震驚之色,張了張嘴,遲疑道:
“這…這可有切實的證據?”
月神之樹在教派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一介教廷人士,竟然聲稱月神之樹發生病變,這其實是對月神信仰的一種冒犯。
但如果情況當真屬實,那必定引發整個月光教派的強烈震動!
就連百姓的信仰,都有可能遭受衝擊!
這種情形,是席琳萬萬不願見到的,目光深處閃過不易察覺的惶恐。
葉芝沉吟半晌。
正因月神之樹的地位特殊,聖樹發生病變所引發的連鎖反應將極為深遠。
就好比你和一個印度教徒說他們的恒河水裡大腸杆菌超標,不僅不聖潔而且還會致病,他們鐵定是不肯承認的。
但席琳不是老頑固,和幾位墨守成規的教派長老們不同,有她帶領,前往聖樹調查也能方便許多,葉芝於是直接表明自己的看法:
“菲尼克斯雖然是教廷人士,但是他的醫術的確高明,對於瘟疫有著獨到的見解,懷疑很有可能是準確的——”
“而我同樣讚成菲尼克斯的看法。”
葉芝是因為知道“瘟疫之民·流膿者”有可能已經闖入聖樹地底,對應著菲尼克斯將“流膿者”斬殺的劇情,所以才會做出判斷。
“月神之樹的根部很可能發生病變,需要進入聖樹地底,實地調查!”
葉芝乾脆了當,提出由席琳帶領自己與菲尼克斯,一同查看月神之樹的根部。
席琳輕咬紅唇,眼神閃過糾結之色,道:
“可是,月神之樹的根部深埋在峽穀下方,想要探明根係的情況,就必須掘地三尺……這實在是對月神的一種褻瀆啊……”
葉芝其實可以通過融身入影法術,深入地底,但月光教派可不興暗影法術,況且現在也不是暴露自己會暗夜法術的時候,提議道:
“決定權在於身為大祭司的你,席琳。”
“而依我之見,先不著急決定挖掘與否,先將百姓用水與峽穀中的地下泉水切斷,觀察反應,再派教派中幾名擅長醫術的祭祀去到月神之樹附近,看是否有瘟疫詛咒殘留的痕跡,然後決定也不遲。”
葉芝分析得有理有據,聽得席琳頻頻點頭,看向年輕公爵的眼神中不自覺閃過欽佩之色。
不愧是輔佐兩朝君主的護國功臣。
席琳心有觸動…瘟疫要是能平安解決,說什麼也要給葉芝公爵爭取神選試煉的名額!
“我明白了。”席琳輕輕頷首,“城中百姓的用水的確大部分源自地下河與打出的水井,而月神之樹的根係深入地下河,如果根係當真發生病變,那麼水源也會染上詛咒……我會先從月亮井這塊入手,即刻命祭司前往月神之樹調查!”
決定方針之後,席琳雷厲風行,顯現出身為一派之主的手腕。
嚴格來說,席琳目前還沒有正式成為月光大祭司,在教派中仍有反對者的聲音。
其實力僅有四環,與身為六環的暗夜大祭司瑪歌莎,有著天壤之彆。
但席琳相較瑪歌莎有著一大優勢,那就是她的體質特殊,可以承載月神的部分神性在物質位麵降臨。
葉芝印象中,她是在月神試煉中晉升為月神神選,然後一躍成為六環大師,這才徹底統領整個月光教派。
在攀登月亮河的過程中,席琳也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
葉芝心道。
畢竟她是這份機遇真正的主人。
要是弄巧成拙,再次讓席琳成為月光神選,很多計劃都必須進行更改。
換作是邪道流玩家,這時候就該考慮怎麼對席琳痛下殺手了……
葉芝心情微妙。
倒也不必這麼極端,席琳真當上了月光神選也有其他退路。
凡事總有轉機……除了直升機。
當天下午。
一群月光祭司在席琳的命令下,圍繞著月神之樹,針對瘟疫詛咒展開偵測。
為了不引起信仰動蕩與市民恐慌,行動均是隱秘開展。
葉芝則抽空,在公爵府的會客廳,與醫護騎士團的騎士長菲尼克斯見了一麵。
“葉芝閣下,貴安。”
菲尼克斯麵對曾經俘虜過自己的老對手葉芝,並沒有展現出局促與嫉恨,展現出騎士的風度,微笑道:
“沒想到竟會在這種情況下與您再會。”
葉芝欣賞不卑不亢的人物。
自信,源自對自己能力的既不高估,也不看輕。
菲尼克斯落敗時再怎樣狼狽,他也清楚意識到自己是位六環大師,擁有強者的自信,此刻再度相遇,全無陰暗與諂媚之色。
葉芝頷首,也沒有故意提起往事,而是就事論事,聊起月神之樹的情況。
“如果席琳大祭司同意,她會在夜深人靜時親自掘開月神之樹,與我一同前往聖樹根部進行調查,等到天明時再恢複原樣。”
“你的醫術比我高明,我想邀請你與我一同前往月神之樹一探究竟,價格好商量。”葉芝財大氣粗,淡淡地道。
金發騎士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嚴肅,站起身來,鄭重其事地朝著葉芝行了一禮。
葉芝微微挑眉:“怎麼忽然行禮?”
“一定是你向月光大祭司提及這件事,她才肯願意冒著瀆神的罪名,掘開聖樹。”
菲尼克斯目光閃爍,一手搭在胸口的板甲處,低聲道:
“隻要能夠解決瘟疫的源頭,城中數以萬計的平民都會因此獲救,而這一切將會是您一手促就……請收下我的敬意!”
聖母。
葉芝暗中給菲尼克斯下了論斷。
世人討厭聖母,其實是討厭雙標,反感隻會站在道德製高點上,那種傲慢與自我感動。
如果是身體力行,治病救人的聖母,那一定能受人敬重。
葉芝同樣站起身來,朝著菲尼克斯頷首,道:
“等到時間確定,我會來接你入城,然後與席琳大祭司在月神之樹前彙合。”
菲尼克斯無權進入月峽堡,隻能在城外駐紮,這是伯努瓦大公爵擔心騎士團另有圖謀所下的命令。
有葉芝的擔保,菲尼克斯可以正大光明入城。
但葉芝同樣留了個心眼,倘若菲尼克斯這一切是偽裝出來的,那麼在地底直接把他埋咯,將來也能減少一位勁敵。
麵對葉芝的審視,菲尼克斯流露陽光明媚的笑容,點頭道:
“好的,忍冬花公爵閣下,我會在城外等您消息,請容我告退……失禮了。”
日落黃昏。
從城外歸來的克蘭,表示菲尼克斯仍舊在營中治療病患。
這著實讓葉芝有些驚訝,生出幾分惜才之心,想著怎麼將這號人物賺上山來。
翌日夜晚,距離神選試煉的開啟,僅剩不到一天。
席琳滿臉嚴肅地找到葉芝,表示已經百分之八十確定,月神之樹的根部存在病灶,需要儘快去除!
“我不理解,究竟是誰人將瘟疫之主的詛咒,帶到了月神之樹的內部。”
“又是怎樣的瘟疫信徒,身上的詛咒,竟能讓月神之樹都被腐蝕?”
席琳匪夷所思。
月神之樹是天外來物,純淨的月光神性具有強大的自愈性。
而眼下,月神之樹的根部竟然也被腐蝕,說明這種詛咒到了近乎恐怖的程度!
麵對掘開根部之後未知的一切,席琳本能地生出一種恐懼,卻又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在月神之樹的地下深處,到底潛藏著怎樣的怪物!
八成是“瘟疫之民·流膿者”。
葉芝暗自思忖。
一名以殘骸與腐爛為食的瘟疫信徒。
據說流膿者出身自貴族世家,卻因血統有爭議,一出生就被丟入下水道,在無儘的黑暗與絕望中靠著吞食令人作嘔的汙穢而長大成人。
由於從未見過外麵的世界,惡臭與腐殖反倒成為流膿者的溫床,陰冷的地底深處能讓他感到溫暖。
他本可以安詳地老去,卻意外見到了外麵的世界,看到了惡毒的……太陽。
流膿者絕望,他發現原來他才是這世上最大的異類,原本的溫床令他作嘔,難捱的惡臭令他痛哭流涕。
在瀕臨崩潰之時,他聽見了一個慈愛的聲音——
瘟疫之主。
接受腐爛的宿命,流膿者在自我毀滅中感受到了扭曲的愛意與溫暖,於是行走在這世間的地下,用肉身傳播瘟疫與詛咒,想要讓世人都得到“幸福”。
在瘟疫之主的賜福下,流膿者具有壓縮自己身體,轉化為毒氣與膿液的的能力,因此也有辦法潛入月神之樹的地下。
而月神之樹的自愈性,對渾身充斥絕望的流膿者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光是流膿者身上千奇百怪的病株,就足以讓月神之樹腐爛病變,從而引發一場感染上萬人的瘟疫。
葉芝心情複雜。
自己對上流膿者,八成是落入下風的,畢竟實在太惡心了,用銀槲之劍砍他,葉芝是一萬個不情願。
好在,劇情中的流膿者,倒在了菲尼克斯的手中。
按照劇情殺的原則,菲尼克斯必定有克製流膿者的辦法,這也是葉芝邀請菲尼克斯同行的考量之一。
等到這場瘟疫結束,一來月神試煉能夠正式開啟,二來自己對捍衛月光信仰有功,理應得到月神的嘉賞!
“所以,我們什麼時候動身?”葉芝望向席琳。
“就在今夜。”
席琳麵容冷靜,儼然做好請神上身的準備,道:
“天亮之前離開地底,速戰速決!”
月明星稀。
這幾天都是難得一見的巨大圓月,幾乎占據整個天幕,襯顯得圓月中央的浮空月島格外渺小。
圓月的一角還有些殘缺,再過一日,就將圓滿,也就到了神選試煉之時!
葉芝收回目光,巡視身旁的金發騎士與銀發聖女,頷首道:
“開始吧。”
席琳頷首,沒有動用月光法術,而是撕開了一卷高環法術的卷軸。
六環變化法術,搬山運石,相較低環‘塑石術’能在更大範圍內移動和重新塑造泥土和石頭。施法者可以在數分鐘內形成或改變土石的形狀,適用於創建護牆、挖掘溝渠或改變地形。
高環法師,能夠在頃刻之間改變地形,是戰場上的終極殺器。
在法師公會宣布參與俗世鬥爭的當下,葉芝尋思,很快就能看到兩個法師比誰建城牆更高更快的場景。
很快,一個巨大的坑洞出現在三人麵前。
席琳眉頭緊蹙,掩住口鼻,一股濃烈的惡臭自坑洞中飄溢而出。
“竟然是中空的。”菲尼克斯皺眉,“看來已經有東西在根部生窩了。”
“下去看看。”
葉芝分發給眾人‘藝術賜福·青翠豆蔻’,用以抵擋惡臭。
隨後一馬當先,掌心升起閃光術充當光源,落入幽暗的地底。
空氣充斥著腐爛氣息,微光映照中空的地下深處,葉芝仰頭,隻見巨樹的根係七扭八曲盤亙在石壁之上,好似某種龐大的觸須,有種巨物所帶來的壓迫感。
“這地方有些眼熟啊。”
鑽牙說:“都讓我想起當年在世界樹上的舊事了。”
葉芝不管不顧,和菲尼克斯、席琳小心翼翼地往氣流湧來的方向靠近,越往那股空氣靠近,腐爛的氣味愈發濃鬱,小鬆鼠的聒噪成為畫外音般的講解。
“尼德霍格你知道吧?原本居住在世界樹——尤克特拉希的根部,整天啃著世界樹根須。”
“我看到尼德霍格都無聊到啃樹須了,就找它搭話,但是它也不肯陪我聊天,我就又去找樹頂上的維德佛爾尼爾,讓它彆成天惦記著金公雞的主意,學學尼德霍格吃素也挺不錯……”
“維德佛爾尼爾很生氣,說讓尼德霍格管好你自己,我就把它的話又帶給了尼德霍格,說維德佛爾尼爾打算管你……”
葉芝額角一跳,默默聽著鑽牙的牢騷。
傳奇魔獸【褻瀆黑龍】和【凋零之風】之間,你就是這樣帶話的是吧?
鑽牙歎了口氣,聲音頗有些孤獨。
“一眨眼的功夫,我的朋友都已經不見了……還好,有你這位朋友,葉芝。”
鑽牙談起這些上古秘史,甚至超出了智慧之魚費坦的知識範圍,默默聆聽著,緩緩給出評價:
“拉塔托斯克……我是說,鑽牙前輩,當時沒被尼德霍格與維德佛爾尼爾吃掉,算是十分幸運。”
“說什麼呢,我當年也是很強的好吧!連爬九個世界都不帶喘氣的!”鑽牙哼哼道。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作為世界樹圖騰之一的你還存活,那麼尼德霍格和維德佛爾尼爾,也仍存在於世,隻是還在沉睡?”葉芝心中回道。
鑽牙愣了一下,大咧咧道:
“照這麼說,將來要是遇到了他們,我來替你帶話,保管他們給我鑽牙一份麵子!”
葉芝心情古怪。
免了。
我怕讓你給我帶話,第二天尼德霍格就找我交流感情!
前方回蕩起地下河流的水聲,空氣變得愈發粘稠,即便是‘藝術賜福·青春豆蔻’都難以抵擋這令人窒息的腐爛氣息。
席琳的臉色逐漸變得凝重,輕聲道:
“我能感覺得到,月神之樹在哭泣……那元凶,就在前方!”
“不,不是樹在哭泣,而是發自靈魂深處的哀嚎。”
葉芝詫異的看向菲尼克斯,見金發騎士俊朗的臉龐上,流露出悲憫與觸動,沙啞道:
“那是個可憐而又可悲的靈魂……”
在幽暗的地下深處,一道畸形而醜陋的身影落在陰影中,背靠著潮濕的地下河,抱著一條巨樹的觸須啃食著。
葉芝不由地嘶了口冷氣。
那道身影披著破舊肮臟的布袍,身形魁梧而難以形狀,渾身遍布肉瘤與囊腫,覺察到腳步聲,忽地抬起頭,眼中透出瘋狂與絕望的紅光!
瘟疫之民,流膿者!
席琳瞳孔收縮,美麗的臉頰上顯得蒼白與恐懼之色,不寒而栗,聲音發寒道:
“月神在上……這到底是什麼啊……”
月神之樹的底部,竟然棲息著這樣一頭可怕的生物!
那噩夢般的存在,每次呼吸,都吐露出象征絕望與墮落的惡臭,光是看一眼,就會產生本能的反胃與畏懼!
“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