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紅色眼睛的人並不多,組織裡的人也隻有兩個,一個是露西亞,另一個就是琴酒。
單憑這個眼睛,她都可以想象出琴酒此時猙獰的表情——但這家夥來她家乾嘛?
剛才那一瞬間出現的驚嚇感全然消失,森然的冷意爬上露西亞的脊背。
琴酒那家夥知道她在這邊有個安全屋,但她可從來沒告訴過他具體位置,這家夥從來也不屑於知道。
所以他怎麼突然找上門來了?
“有什麼事?”露西亞問,就貓眼的原理,她知道琴酒也在看她,而且發現她了。
隔著一層防盜門,她的聲音傳到外麵有些模糊。
琴酒沒多說什麼,隻是簡短道:“開門。”
聽到是個陌生的男聲,原本戒備著的諸星大朝露西亞使了個眼色:‘認識?’
露西亞點點頭,之後又將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不要說話。
“你先說是什麼事,哪兒有年輕女子給不明人士開門的。”她向門外的琴酒繼續道。
就憑對方通過安全通道上來,毀了監控的行為來看,他不僅不想讓人知道,更不想留下痕跡。自己的家門離鄰居家不遠,要是有些大動靜必然會引起鄰居的注意,露西亞認為琴酒不會采取什麼極端的手段。
所以他來是乾什麼?急事的話有電話聯係,除非是琴酒需要一個臨時安全地點落腳——可他看起來一點也不急。
總不會是來找她敘舊的吧?
“你不會是來找我聯絡感情的吧?太陽西邊出來了?”諸星大可以看到露西亞的表情仿佛吃了蒼蠅。
這種猜想也太誇張了,琴酒女裝都比這可能性高。
“你腦子終於壞掉了。”琴酒篤定道,透著合金的門,聲音模糊的傳來,顯得他原本狠厲的聲線都顯得柔和了幾分。
所以到底是誰?
諸星大看上去更加戒備起來,腦海中不停地搜索著組織裡的成員資料。一個和香檳關係不錯的人,但是又有防備,難道不是組織的?
“沒有,你知道的。”畢竟前幾天才查過。
露西亞取下掛在門口衣架的大衣,披在肩上,和諸星大打了個手勢後就將門開了個縫隙,十分迅速的鑽了出去,沒給門外的人機會,選擇自投羅網。
不說她沒有在外麵留下任何把柄,琴酒也不會在他看不上眼的目標上動什麼心思,她沒有理由被針對。
“你家有人。”琴酒說,紅色的眼睛眯起,在一片黑暗中閃爍著紅光,如同夜間叢林裡的凶惡野狼,十分危險。
“男朋友。”露西亞攏了攏身上的大衣,羊絨質地的長款大衣直接穿在身上有些紮人,但卻可以很好地擋住樓道裡的風,“當著男朋友的麵讓男人進家門可不太好。”
琴酒漠然:“那出門就很好。”
露西亞:“我是這麼覺得的,但我感覺你再說反話。”
她扭頭向安全通道示意:“換個地方吧。”
在門口說話,諸星大能從裡麵看到,她不是很想讓那個唇語天才看出些什麼。
“哼,你倒是有閒情逸致。”琴酒沒反對,他跟著露西亞朝安全通道走去,手從口袋裡拿出火機,嘴邊卻沒有煙,他略有煩躁的“嘖”了一聲,將占著手的文件袋塞給了露西亞。
琴酒剛剛殺人了。
那身血腥味露西亞一出門就能聞到,但融忍那種腥味兒不代表她能接受一個滿是血漬的文件袋,即使它已經乾了。
“這是什麼。”她沒接過手,很嫌棄地看著說。
他們已經走到了安全通道。
“好東西。”琴酒也不耐煩,直接脫手,有些厚度的文件袋直接落地,在空曠的樓梯間發出一聲有回音的巨響。
隨後他也沒理會這種打破他之前隱匿行蹤的行為,用那隻剛剛空閒的手掏出一盒煙,單手彈出一支,叼進嘴裡。
“我勸你還想多打段時間工的話,還是彆抽。”露西亞說。
以琴酒的抽煙量,肺病那種東西,嘿,說不定在他哪天跑路的時候大顯神通,影響原本的肺活量。更彆說抽煙這種行為很容易留下痕跡,他今天一看就是剛乾完什麼大事,誰知道後麵還會不會有尾巴。
這種事琴酒當然知道,所以他隻是叼著那根沒有點燃的煙,一壓帽簷,直接無視她,大步離開。
雖然琴酒身高挺拔,體型還算健碩,但穿著一雙皮鞋走在樓梯上卻沒有一點聲音,如同收著爪子用肉墊觸地的貓,不留下一絲痕跡。
不,還是有留下的。
“明天晚上不要遲到。”他說,還給她扔了個打火機。
雖然很舊,但也是現在很難買到的經典款。
有什麼毛病。
露西亞對他的行為見怪不怪,但還是忍不住吐槽,這就像是你認識一隻關係還不錯的流浪貓,對方時不時到你家門前留下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或許是隻半死不活的老鼠,或許是隻奄奄一息的鳥,也可能是條非常活潑的毒蛇——總之結局是貓咪瀟灑的離開,不留下一絲雲彩,而你卻對那些東西愁眉苦臉。
東西扔這裡也不是辦法,要是被彆人撿到,可能就直接911報案了。
這上麵也不知道都有誰的指紋。
露西亞沒辦法隻能把它撿起來,好在上麵的血都乾了,沒在地上留下什麼痕跡——“etlnc.”,文件袋右下角小小的兩個單詞一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彗星公司?
不是組織合作的生物製藥公司嗎?她記得上一個負責“治療”她的研究員就被調去了那裡,說是從事什麼新研究開放,她這個項目才傳到了他的徒弟宮野誌保手裡。
新任務?還是和她有關?
露西亞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原本還在跳躍著的火苗一下被人澆了盆冷水,伴著樓道裡的風一同作用在她身上,她忍不住將身上的大衣緊了緊。
家裡有人文件不好帶回去,但在樓道燒了的話會被人舉報的吧?這樓裡可有煙火警報器,在廚房裡要是做飯煙稍微大點,都可以水如雨下。
沒辦法,露西亞隻能將打火機扔進口袋,忍著惡心將文件揣到懷裡,和諸星大發了她出去會兒不用擔心的短信,慢吞吞地從樓梯上挪到樓頂。
還好樓層不高。
今晚沒什麼風,靠坐在牆角,露西亞用手機的燈光當作照明,逐字著那些晦澀難懂的文件。
其實也沒說什麼事,前麵大概就是她以前的“治療”數據,早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有一份數據是例外——關於腦內液體控製器的實驗。
試驗體是組織裡的無名成員,也就是她,香檳。
這是項背著組織的實驗。
後麵的數據報告是那位研究員在入職彗星公司後,關於腦內液體控製器在其他人身上的實驗。
根據那位研究員的目標,腦內液體控製器可以通過電信號傳播達到控製人腦行為的目的,而液體新材料可以逃脫機器的搜尋,並消滅控製器被摘除的可能——它們已經與大腦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分離。
是瘋狂的想法,和之前失敗的互聯網公司老板、科技瘋子瓦倫丁沒什麼區彆,而這位研究員之前就是在瓦倫丁手下負責芯片項目的生物實驗應用,最要命的是,這個實驗它有成功的跡象。
關於她自己和這項實驗各有一個好消息和壞消息。
對於她來說,好消息是,由於是一代實驗體,所謂的“控製”功效對她沒有一點作用,連基礎的記憶乾涉都做不到,還不如組織的人腦矯正技術,因此那位研究員才果斷放棄她,選擇離開;而壞消息則是,那個控製器的終極程序不知道在她身上能否應用——如果有效,那麼由掌控者按下啟動程序,試驗體的腦殼如同春節時的煙花,“砰——”地在脖子上炸開。
也就是說,她看著正常,但很可能小命被抓在彆人手裡,人家隻有按按手指,她就直接變成人體煙花,還是血肉模糊的那種。
那種死法也太慘了。
其他實驗的壞消息和好消息也差不多,人腦控製的效果不儘人意,植入手段仍要通過開顱手術,但終極程序在一些實驗體身上,“有效運行”了。
決定命運的達摩克裡斯之劍懸在頭上,露西亞卻很冷靜地用手機將文件留存,然後拿打火機在空花盆裡把它們一一燒掉,完全就當給自己取了暖。
她現在是前所未有的冷靜,腦子裡最清晰的想法是,果然,組織給自己做過開顱手術,應用了人腦矯正技術。就像宮野誌保告訴她的,她的大腦會自動將複蘇的記憶刷新,她永遠是進入組織的那張白紙。
不是她以前的身份有多重要,不過是組織需要一張屬於他們的白紙,和一個實驗數據。
紙張在夜裡飛快地燃燒起來,沒一會就化成一堆灰燼,留下一縷青煙。看著泛灰的粉末,露西亞忍不住摸向後腦勺,那裡有條兩公分多長的疤痕,不再長有頭發,但由於位置過下,而且她頭發濃密,如果不是仔細地摸索,很難察覺到。
雖然不影響美觀,但這個疤明明可以沒有的。
不過現在收拾殘局是第一,露西亞給隻剩灰燼的花盆裡填上土,和樓上的其他花排排放起來,像這樣隻有土的空花盆有很多,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結束一切,她一看時間,已經過了20分鐘了。
啊,差點忘了家裡還有個諸星大。
於是穿睡衣披大衣,兜裡隻揣著打火機和□□的女人回到四樓後,隻能可憐巴巴地等著男朋友來開門。
好在並沒有等很久。
“看來你們聊的很開心。”諸星大先是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翻,然後平靜地說。
“聊什麼,那家夥屁都不放。呼——冷死了。”露西亞也沒換大衣,就這麼直接往諸星大懷裡鑽,男人的體溫一向很高,雖然她不喜歡和彆人睡在一張床上,卻也無法否認平日裡會貪圖對方的溫暖。
像個火爐,隻要靠近就暖烘烘的。
人就是這樣,哪怕再生氣和不滿,隻要看到對方可憐巴巴的模樣或滿是幸福的樣子,都會心軟,不管那個對象是人還是動物。
見露西亞蒼白著臉蛋,一身寒氣的蹭過來,抱住他後又露出滿足的表情,諸星大無奈地舒了口氣:“我去給你煮杯薑茶。”
英國人泡茶的技術還是有的。
反正什麼也問不出來,那就先這樣吧。總之,就算隔著門有些失真,那個人的聲音不難認,他已經記下來。
既然有一次,如果有什麼關係,那也會有第二次和第次,在組織裡總會遇到。
抱著這種輕鬆的想法,諸星大也沒忽略她身上的一絲煙火味兒,察覺到大概是什麼事後,他又懷著放鬆的心態開始煮茶,直至盯著露西亞喝完薑茶躺下,才回到房間打開他的電腦。
定時向FBI提交的報告一切如常。
接下來的集會會靜觀其變,赤井秀一繼續靜默潛伏。
*
時間很快就到了第二天晚上。
空蕩寂靜的地下酒吧裡,石牆上懸掛著一台古式鐘表,時針離8還有一段距離,年邁的酒保沉默地削著冰球,方正的冰塊在他刀下不斷被雕琢,細碎的冰沙飛舞之間,一顆晶瑩剔透的冰球從他手中跌落,滑入矮杯中。
棕紅的酒液順著球體溢滿半杯,清澈透明,在吧台的吊燈下折射出一抹金色,靠近杯口,一股細微的焦香撲麵而來。
乾冽而醇厚、勁足之中又帶著圓潤與綿柔,這正是蘇格蘭威士忌的魅力。
穿著休閒,帶著帽衫的男子靜坐在吧台前,慢慢品味著手裡的酒,他十分安靜,並未在意隻有他一個顧客的古怪氛圍,和同樣沉默的酒保麵對麵待在一起,一個靜坐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個上完酒後就繼續整理著吧台和酒杯。
半晌,他才開口,言辭之間沒有絲毫的遮掩和修飾,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好像他隻是單純問了一個讓自己感到困惑的問題:“有什麼整理不完的,也沒什麼客人,老板對衛生的要求很高。”
“不,這樣新來的客人不會覺得我在無所事事,不斷的整理,看起來像是上一個客人剛剛走掉。”酒吧老板並沒有因為被冒犯而感到生氣,傳說中的蘇格蘭就是這樣,冷漠寡言,是個獨行俠,開口不怎麼會說話。
不如說早在蘇格蘭一年前還在底層混的時候,他就和他打過交道。
蘇格蘭,或者說鹿島真,聽完點頭示意自己知道後,又重新恢複了沉默,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喝著杯中的酒。
一時間酒吧裡的氣氛又恢複了沉悶。
這間酒吧是組織乾部的一個集合地,平時大家也隻是兩兩的邀約至此,交換自己的情報,或者是任務交接,很少像今天這樣大張旗鼓、光明正大的地聚在一起,甚至還專門定了時間,酒吧也謝絕賓客,專門為他們開放。
雖然這間酒吧本身就是組織的情報點,波本在獲得代號之前,就一直在這裡工作。
可惜今天波本不來。
化名為鹿島真的諸伏景光為被組織派去日本的幼馴染擔心,又對今晚的集合抱有高度戒備——雖然他已經成為代號成員,卻很少和除威士忌以外的人接觸,更彆說那位topkiller也會出現,要知道鹿島真可是他手下的人。
儘管兩人從未見過。
就像普通公司的職員一樣,“平平無奇”的新人守時甚至早到一些沒什麼不好。
但在他在看到搭檔黑麥威士忌諸星大時,心底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
新人在可以搭夥的時候總比一個人強。
“就你一個?”萊伊問。
蘇格蘭回答道:“對。”
萊伊在蘇格蘭旁邊挨著坐下,還不等他開口,身著酒保服的老板就已經替他開始調製,這也算是一個不明說的規矩,代號成員來到這裡都會點一杯自己的酒。
因為口感較為濃鬱,所以黑麥威士忌並不太受現在的人喜愛,酒吧裡也沒多少存貨,就那一瓶,可以說是老板專門為他準備的。
“沒想到您居然親自上陣。”萊伊和老板說,以前他來過這間酒吧幾次,因為生意平淡,這位老板總是在店裡坐著,很少親自上手。
“哼,優秀員工不是和你們跑了,後來的那個乾的勉勉強強,不過命不長,沒人接班,我不就隻能自己上了。”年邁並沒有影響他的速度,老板手上翻飛幾下,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被端到了萊伊麵前。
這確實是個問題,公司裡的HR也又出錯的時候,並不是每個新人都有潛力,每年辭職的、被辭的,都比比皆是。
幾乎和萊伊是前後腳,他的酒還沒喝多少,酒吧的大門就被粗暴地踹開,染著橘色的短發女人一手箍著搭檔的脖子,一手箍著位熟悉的男人,嚷嚷著讓老板今天上點好酒,彆再是他們幾個了,已經要喝吐了。
萊伊和蘇格蘭認出是那次考核的兩個成員,還有一位是與他們合作過的卡爾瓦多斯。
“好久不見啊,基安蒂,科恩。”老板和他們打招呼,卻並沒有聽基安蒂的話,手上拿出了紅酒杯,給她倒了杯“已經喝吐了”的基安蒂。
“彆以為你當了次考核官就可以蹬鼻子上臉了,老家夥。你現在就是個酒吧老板,我要什麼給我調什麼。”話是這麼說的,基安蒂還是喝完了那杯“已經喝吐了”的酒。
聽基安蒂這麼說,兩位威士忌才知道這位老板居然是一位考核官,甚至就是他們當時的考核官。
科恩不發一言,接過了老板的酒,默默喝著,卡爾瓦多斯則坐在那裡等著屬於自己的那一杯。
“新人?怎麼少了一個。”基安蒂數了數,她聽說個新人是一起行動的,怎麼個搭檔少了一個,像她和科恩在關於組織的事時,幾乎是形影不離的。
“波本有彆的任務。”蘇格蘭說,並沒有說波本的目的地是日本。
“哇哦,真受器重。”基安蒂邊說邊催促老板上好酒,“本來以為愛爾蘭不來有些遺憾,不然所有威士忌湊一塊還挺有意思……嘿,他不來也挺好的。”
他不來確實挺好的,起碼卡爾瓦多斯的臉色看起來明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