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等他自己情願(1 / 2)

二零一四年初秋,貝加爾湖畔邊。

“哈哈,你問我,我最喜歡的人啊——”

聽到從不遠處傳來的笑聲,正在拉大提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音樂聲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在他斜對麵的湖邊,坐著一群穿白裙的俄羅斯少女。坐在少女們中間位置的,是一個銀發紅眸的少年。

微風吹皺了湖水,泛起涼意,少年眉飛色舞地同少女們講著自己遊遍世界的見聞,不知不覺話題到了少女們最感興趣的感情問題上。

……感情問題。

陀思聽到這裡時,心情變得有些微妙。他抬頭看向少年,這邊的琴聲已經停了,但少年卻絲毫沒有察覺。

——人隻有在對自己不太關心的事物時,才會毫無知覺。

——他心裡若是在意你,即便你隻是拉錯一個音,他也會看向你。

“黑澤君,你最喜歡的人是誰呢?”

一位明顯對黑澤蓮有好感的女孩大著膽子問道,“那人……在我們這裡嗎?”

黑澤蓮眨了眨眼睛:“當然在呀。”

“那是誰呢?”女孩又問道。

黑澤蓮哈哈地大笑了起來,他處在最美好的年紀,長得又漂亮,銀發及腰,唇紅齒白,微笑的時候甜絲絲的,大笑的時候又多了幾分灑脫,顯得意氣風發。

“我怕我說了以後,你們會失望。”黑澤蓮挑了一下眉,慢悠悠地說道,“我喜歡的人,是個男孩哦。”

有一瞬間的安靜,然後所有女孩的目光都投到了正在拉琴的陀思身上。

隻有黑澤蓮本人,還在望著旁邊的湖水。

“我最喜歡的人呀。”他停頓了一下說,“是水中自己的倒影。”

女孩們“嘁”了一聲,集體吐槽道:“水仙花。”

黑澤蓮對水仙花這個外號並不排斥,甚至還有些享受:“我從看到自己的那一刻開始,就決定永遠和自己在一起了。所以大家隻要把我當朋友看待就好啦,友誼地久天長。”

旁人從他這句話裡隻聽出了自戀,唯獨陀思聽出了他的不安和孤單。

是了。

從小到大,他什麼時候踏實過,連睡覺都要開著電視機,枕著聲音,假裝有人在才能睡著。

天漸漸黑了,黃昏時分,黑澤蓮將最後一個女孩子送回家中後,才過來接自己還留在河邊的陀思。

“阿陀,抱歉讓你久等了,麗紮韋塔的鞋子壞了,我陪她去買了一雙新的舞鞋。”

麗紮韋塔是那群少女裡最漂亮的一個,黑澤蓮發給的郵件是最多的,但陀思也看過那些郵件,大部分都和舞蹈相關,沒有任何輕浮的話。

他低頭在整理大提琴,忽然聽到黑澤蓮問:“你今天有心事?”

“……嗯?”

陀思抬起眼眸,彆有深意地看了黑澤蓮一眼。

——你還知道我有心事麼?

“我猜的。你不僅曲子沒拉完就停了,而且還拉錯了兩次。”黑澤蓮聲音小了下去,朝他吐了一下舌頭,“因為她們都在,我不好當眾說,那樣讓你多沒麵子啊,我跟他們說你是藝術家的。”

——其實你應該當眾說的。

——這樣彆人才知道,你的心思其實還在我這邊。

“沒什麼。”他微笑著說,“就是很久沒拉了,有些生疏了。找到感覺就回來了。”

“嗯,拉提琴是需要耗費體力的,你體力不好。”黑澤蓮誠懇地建議道,“你應該多休息。”

……體力不好?

他差點就想讓他看看,他的體力有多好了。全身心投入時,能把大提琴的弦全部拉斷,還敢說他體力不好?

但不管跟黑澤蓮解釋多少次,對方都把自己當成初次見麵時那個又瘦又小孤苦伶仃的男孩。

不過,那時候他確實是那樣的人呢。

……

初次見麵是在六歲,在一個已經燒光了所有木炭的下雪天。

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已經意外過世,全部被他埋葬在屋後。

家人變成了另一種形式上的陪伴,心靈至少還有些寄托,但生活是需要物質的,不是靠精神富裕就能存活的。

親戚都很窮,沒有人能養的起他,附近的孤兒院也已經塞不下了,戰爭和饑荒帶來了不少孤兒。他借不到任何錢,對未來一籌莫展。

他想過最壞的打算,他會凍死在那個冬天。

這是一個因為異能力而充斥著暴力和殺戮的年代,更多的人從理性中解除了束縛,但仍然看不到方向。

他虔誠地跪在地上,為這個世界、為世間所有的人祈福。

黑澤蓮是在這時候闖進了他的家中,帶著一身居高臨下的傲慢,用像看垃圾的眼光審視著他家裡的一切。

“這玩意能吃?”

“你不冷嗎?”

“你家裡的大人呢?”

不速之客自言自語,他十分反感,但家裡實在沒什麼好讓人覬覦的財物了,他乾脆都不去管了,繼續念著自己的禱詞。

對方卻不依不饒地纏著他,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他覺得可笑,根本沒理,對方卻一直在和他說話。很明顯是個雖然很有錢卻得不到關注的可憐蟲。

“你在為世界祈福的時候,還不如先關心一下自己。”

“你耳朵不好嗎?聽不到我說話嗎?”

對方漲紅了一張臉,很明顯是因為遭到無視氣的。

他一下子就拿住了對方的軟肋,也傲慢地回敬:“你到處找存在感,想必是根本沒有人重視吧。”

任何人被踩中痛處,都會不顧一切的瘋狂報複,更何況是異能力強大但心智並不成熟的孩子。

他們既純潔又邪惡,生來既是天使又是惡魔,兩種極端的個性如影隨形。

陀思對自己會被黑澤蓮丟進沙漠的舉動並不感到奇怪。

實際上對他來說,死在寒冷的雪地裡,亦或是死在炎熱的沙漠裡,結局都是差不多的。

如果能活下去,自然是最好了。但讓他向一個傲慢的家夥求饒,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他欣賞到了沙漠裡壯麗的落日,也欣賞到了漫無邊際的沙塵暴。

在被沙子蓋住的那個瞬間,他突發奇想,要是能有一種像沙塵暴一樣的東西,席卷整個世界,帶走所有的異能力,讓這個世界恢複平靜,那該有多好啊。

他終究是沒死成。

被自己討厭的傲慢小鬼給救了。對方大概是自知理虧,也可能是因為太無聊了,缺少玩伴,耐著性子開始討好他。

他不願意與從小養尊處優的孩子玩耍,生活的環境不同,是無法理解對方言行的。但黑澤蓮卻很堅持。

他喜歡同他講話,不管他理不理睬,他都能講的下去。

他每天都從各種地方,帶來奇奇怪怪的東西,把他的生活攪成了四不像。

鮮花與木柴堆在一起,銀質的碗裡盛著羅宋湯,胡蘿卜非要蘸著鵝肝醬,牛排配上了醃蘿卜。

他想罵人,但是從窗戶玻璃上的反光裡,他看到自己是笑著的。

那樣的日子久了,也過成了一種趣味。更重要的是,遇到黑澤蓮,他的很多問題都迎刃而解了,不再困於貧苦,不用擔心在冬天死去,也得到了錢去接濟附近更多的窮人。

他本以為黑澤蓮是極度反感窮人的,所以當臟兮兮的孩子伸出小手拽住他雪白的衣服時,他甚至憂心忡忡,擔心他一個不高興,就把彆人丟去了沙漠。

黑澤蓮卻問道:“你喜歡我的衣服嗎?”

孩子點點頭。

黑澤蓮直接把衣服脫了下來,大方地塞到了他手裡:“你真有眼光,我也很喜歡,送給你了,請務必將它穿的帥氣一些。”

那天回去的路上,黑澤蓮隻穿了一件單衣,卻也不嫌冷,在雪地裡快樂地蹦躂著說:“阿陀,我媽又給了我一筆錢,我用不到,都給你吧。”

他疑惑地問道:“你給錢給我做什麼?”

“當然是給你去給沒衣服穿沒麵包吃的人買衣服和麵包了,你喜歡做這種事就做吧,放心,錢很乾淨,不是偷的。”黑澤蓮捧著臉感慨道,“是我的生日禮金,但是我爸媽工作太忙了,沒人給我過生日,我啊,對這些都無所謂了。有小□□都吃不上飯呢,而且冬天都光著腳。”

他經常聽黑澤蓮提起自己的父母,但卻從未見過。每次被任意門帶去格陵蘭島,黑澤蓮的家裡總是隻有傭人。

房子很大也很空,白色為主色調,越看越冷,越住越寂寞。

黑澤蓮朝他攤攤手:“我習慣了,其實,有他們和沒他們是一樣的。”

——有他們和沒他們,還真是不一樣的。

——隻是對方不願意承認。

黑澤蓮雖然生性很浪,熱衷於玩樂,但除了家裡,最喜歡的就是陀思那裡。隔三差五都要在那裡睡一覺。

陀思始終不肯搬出自己的小破屋,哪怕屋子裡的設施已經全部改變了,早就不能稱之為一間小破屋了。後來他即使離開俄羅斯,也始終堅持著原來的生活作風。

住破舊的地下室,將衣服寄放在垃圾桶邊,過著像老鼠一樣隨性的生活。

黑澤蓮吐槽過他的屋子,每次晚上留宿時,也都是嫌棄地看著他的床說:“往裡麵去一點,彆把我掉在地上,摔了我的帥臉,有多少人要心碎。”

“你為什麼不回家?”陀思問道。

“家裡沒人啊。”黑澤蓮掀掉一床被子,鑽進了他的被窩裡,大咧咧地抱住了他,蹭了蹭,“我做夢都希望有個像你這個年紀的兄弟,我要是敢這麼對我大哥,他肯定殺了我。”

“你彆蹭我。”陀思試圖將黑澤蓮推出被窩。

“就蹭!蹭蹭陀陀。”

“黑澤你好像一隻泰迪犬啊。”

“汪!”

他們笑作一團,在一張小破床上,從幼年長成了少年。

長成小少年的黑澤蓮失去了父母,消沉了一段時間後,玩心變得更重,也更愛享受。

他總是要走在人聲鼎沸中,才能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雖然因為陀思不經他的同意,擅自切除了他感知痛苦的神經,兩人大吵了一場,但後來黑澤蓮找到了怪醫黑傑克,重新縫好了神經,變回了正常人,又回來找他和好了。

日子如常。

但陀思卻覺得和以前不同了,無論是自己,還是對方。

從以前開始,黑澤蓮就喜歡拖著他一起泡溫泉,他總能找到天然的溫泉池,還會準備一些新鮮可口的水果。

“我認為在大自然麵前,人類要足夠坦誠。”

因此兩人基本是不穿衣服泡溫泉的。

黑澤蓮總喜歡拖著他一起比大小,然後一臉悲憤:“北歐的漢子竟然比不過俄羅斯的漢子,真讓人生氣,你作弊,你肯定天天拽。”

他隻是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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